斯塔霞思念儿子,他中学毕业后便留在西里西亚。他很少回家,他像他自己父亲那样,让斯塔霞在等待中望眼欲穿。初夏,她便给儿子准备好房间,但他不肯多待会儿,不肯像帕韦乌孩子们那样,在家里度过整个暑假。他住几天就走,临走时,忘记带走母亲给他做整年果汁。但钱他倒没忘记拿,那是母亲靠卖酒挣。
她把他送到凯尔采公路旁车站。在十字路口躺着块石头。斯塔霞把石头搬开,请求他说:
“把手放在这儿,留个手印。好让有点你留下纪念。”
雅内克不安地环顾四周,然后总算同意让手掌形状在石头下面岔道泥土上保留年。再往后,在圣诞节和复活节,从他那儿寄来信,总是以同种方式开头:“在这封信里首先向你禀告,很健康,也祝妈妈身体健康。”
他祝愿没有发生效力。多半是他在写信时候
斯塔霞·帕普加娃每个礼拜都去塔舒夫赶集。每到礼拜,公共汽车总是非常拥挤,以至于常常绕过森林里车站,不在那儿停车。于是斯塔霞只好站在路边搭顺风车。起先是美人鱼牌和华沙牌小轿车,然后是大、小菲亚特牌小汽车。她笨手笨脚地爬进轿车里,总是以同样方式开始同司机攀谈:
“先生可认识帕韦乌·博斯基?”
偶尔会遇上个把司机回答说:认识。
“他是兄弟。是位督察员。”
司机每每朝她转过脑袋,满腹狐疑地望着她。于是她又说遍:
“是帕韦乌·博斯基姐姐。”
司机不大相信。
斯塔霞老来发胖,也变矮。她那本来就引人注目大鼻子变得更大,而眼睛却失去光彩。她双脚总是肿胀,所以只能穿双男人便鞋。她那口漂亮牙齿也只剩下两颗。时间对于斯塔霞·帕普加娃是无情,难怪司机不肯相信她是帕韦乌·博斯基姐姐。
不久前,就在这个热闹、赶集礼拜里,辆小汽车撞倒她。她从此失去听力。在她头脑里,有种连续不断嗡嗡声将世上声响都淹没。有时在这片嗡嗡声中,也出现某种声音,断断续续音乐,可是斯塔霞分不清它们来自何方——不知是来自外部,还是源于她自身。她边挂着袜子,或是没完没地修修改改米霞穿剩衣物,边凝神谛听这种声音。
晚上她总喜欢去博斯基夫妇家。尤其是在夏天,他们那里很热闹。楼上住着避暑人们。这些人孩子和孙子统统来。他们在果园里,在栗树下边,摆上桌子,喝着酒。帕韦乌从琴盒里拿出小提琴,他孩子们也立即拿起各自乐器:安泰克是键盘式手风琴,阿德尔卡在离开之前拉小提琴,维泰克是低音提琴,莉拉和玛娅是吉他和长笛。帕韦乌用小提琴弓子打个信号,所有演奏者便全都有节奏地活动起手指头,用脚点着地打起拍子。他们总是从《满洲里山丘》开始。斯塔霞总是根据他们脸上表情辨认出所演奏音乐。在演奏《满洲里山丘》时,米哈乌·涅别斯基会在孩子们面部表情上出现片刻。“这可能吗?”斯塔霞寻思,“死去人总能活在自己孙辈们形象里?”将来她也能活在雅内克孩子们脸庞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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