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老公过寿,干要点‘霸王别姬’?”
关师父摇头,也不明白。
“也奇怪,这哪是贺寿戏码儿?”但他随即就顺服,“公公爱这个,就给他唱这个嘛。”
只瞥得不远处脸胭红小豆子,正托着小石头脸,小心翼翼地勾着霸王色相。小石头眉梢带伤,吃这彩上,疼。小豆子怕弄坏,住手,又怕师父见到。
小石头忍着,只好若无其事,免他不安。
“哎呀,药散呢?你,还有你,给拿来,同仁堂那瓶。”
徒儿战兢地,看他细意地调弄伤口,嘴巴却不曾饶过,声大气粗:
“这显眼口子!在眉梢骨上。哼!眉主兄弟,看你破相,将来兄弟断情断义!”
小豆子听得此句,受惊至深,在众徒儿中间,抖。
“真不知轻重,”师父又道:“还得到公公府上出堂会呢。好不容易出头——”
霞光映照在野外赤裸小子身上,分外妖娆邪恶。
不知谁想起:
“快回去,晚师父会骂。”
众收拾心情回“家”转。刚才欢腾笑闹言犹在耳,却是杳不可寻。想家,想娘——
进门,师父果然破口大骂:
小豆子忽无限灰心:
“不再挨!娘答应过定回来看,求她接走,死也不回来!你也跟块走吧?”
小石头静默下:
“你娘,不会来接你。”
“为什?”小豆子受惊。
关师父不敢在公公府上骂孩子,只装作看不见。
催场跑过来,念着他半生最熟习对白:“戏快开!快点!快点!”——不管对着谁,就这几句。
大伙在后台,掀帘偷窥看客。
只见都是衣饰丽都遗老遗少,名媛贵妇。辫子不见,无形辫子还在。如束游丝,捆着无依无所适从故人,他们不愿走出去。便齐集于此,喝茶嗑瓜子听戏抽。
众簇拥,是倪老公。年事已高,六十。脸色绯红而多皱摺,如风干猪肚子。他无须
药散很狼虎,小石头忍疼皱眉,更疼。小豆子但愿可以分担半。
夏天最后个晚上。
大红灯笼把大宅庭院照得辉煌耀目。“万年欢”奏得喜气洋洋。
院里搭个大戏台,上吊透雕大罩顶,后挂锦缎台帐,刺绣斑斓,是个大大“寿”字。台上正上着“跳加官”。——都民国,万众心,还是想是“官”,换个名儿,也是官。源远流长虚荣。都想当主子,都不想当下人。
关师父徒儿出堂会。快上场,正对镜勾脸时,师大爷拎着戏单,脸疑惑不解地对关师父道:
“都死到哪儿去?太阳快下山,才晓得回来。老子时不在,就躲懒打水战去?你看你这柴头汗,浑身——”
又是柴头汗遭殃。他不敢吭声。
见小石头:
“——咦?你这道口子是怎搅?连脸都不顾啦?脸坏,谁看你?姜子牙开酒饭馆呀?卖不出去自己吃呀?”
师父急,壁张罗着:
“她不是已签关书,画十字吗?你得卖给师父呀。”
懂事大师哥道:
“大伙都别蒙自己——也等过娘来,等呀等,等三个新年,就明白。”
天地苍茫,黄昏已近。
大伙无助地,有握拳呆立,有懊恨跪倒,有俯首闭目——,都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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