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卧室少坐,咱聊聊。”
四爷房间,亮堂堂宽敞敞。
只景泰蓝大时钟,安坐玻璃罩子内,连时间,也在困囿中,滴答地走,走得不安。
如海,望无际。枣色缎被子。有种惶惑藏在里头,不知什时候窜出来。时钟只在壁闷哼。
卧室中有张酸枝云石桌,已有仆从端涮锅,
宅内十分豪华,都是字画条幅。红木桌椅,紫檀五斗橱。云石香案。
四爷已换过便服,长袍马褂。这不是戏,也没有舞台。都是现实中,落实人,见蝶衣来,手拉着,另手覆盖上面,手叠手,把怯生生程老板引领内进。
各式各样古玩,叫人眼界开。
袁四爷兴致大好,指着座鼎,便介绍:“看,这是苏帮玉雕三脚鼎,是珍品。多有力!”
借喻之后,又指着幅画像,看,竟是观音。
他就回去。
随从们没有走,伫候着。
蝶衣惶惑琢磨话中意。思潮起伏不定。
随从们没有走。
这是个讲究“势力”社会。“怎奈他十面敌难如何取胜,且忍耐守阵地等候救兵。”像段西皮原板:“无奈何饮琼浆消愁解闷,自古道兵胜负乃是常情。”
菊仙只踌躇满志,看她男人如何实践诺言。蝶衣目送二人神仙眷属般走远。
他迷茫跌坐。
泄愤地,竭尽所能抹去油彩,好像要把张脸生生揉烂才甘心。
清秀素脸在镜前倦视,心如死灰,女萝无托。
突然,副翎子也在镜中抖动,颤颤地对峙。它根部是七色生丝组缨,镶孔雀翎花装饰。良久未曾抖定。
他是角儿,不要失身分,跟婊子计较。
转身又飘然而去。
只有小楼,窍不通。
他还跑到他座前,镜子旁。两个人中间,左右都是自己“人”。
“师弟,大喜!来,让先挑个头面给你‘嫂子’!”
“这观音像,集男女之精气于身,超尘脱俗,飘飘欲仙!”
蝶衣只得问:
“四爷拜观音?”
“尚在欲海浮沉,”他笑:“只待观音超渡吧。”
又延入:
想起他自己得到,得不到。
蝶衣取过件披风,随着去。在后台,见大衣箱案子下有两个十二岁小龙套在睡觉;盏暗电灯,十四五岁小龙套在拈针线绣戏衣上花。这些都是熬着等出头戏班小子。啊,师哥、师弟,同游共息……。蝶衣咬牙,近乎自虐地要同自己作对:豁出去给你看!
他披风覆,仿如幕下,如覆在小龙套身上。如覆在自己身上。如覆在过去岁月上。决绝地,往前走,人待飞出去。
豁出去给你看!
袁四爷先迎入大厅。
袁四爷脸!
他稳重威仪,睨着翎子,并没正视蝶衣:
“这翎子难得呀!不是钱问题,是这雉鸡呢,它倾全力也护不住自家尾巴,趁它还没死去,活活地把尾巴拔下来,这才够软。够伶俐,不会硬化。”
然后他对蝶衣道:
“难得副好翎子。程老板,静候大驾。”语含威胁。
掂量阵,选个水钻蝶钗。
熟不拘礼。蝶衣脸红白,不见真情。
小楼乐得眉花眼笑,慇懃叮嘱:
“早点来家,记住!证婚人是你!”
然后又自顾自地说:“买酒去,要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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