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倒文艺毒草!”
“连根拔起!”
“文化大g,m万岁!”
“毛主席万岁!”
“毛主席万岁!”
跟很久很久很久之前样。
他断眉。
都是皮相。
小楼呆住。
但游街马上开始。每个穿着戏服小丑,千古风流荟萃。关公、貂禅、吕布、秦香莲、李逵、高登、白素贞、许仙、包青天、孙悟空、武松、红娘……,还有霸王和虞姬。
时兴到,红兵把他们揪出来,敲锣打鼓游街去。
“三开艺人”:日治期、国民党及**党时皆吃得开角儿,所受侮辱更大。不过,说真格,二人又再紧密合作。
九六六年,这个人人永志不忘年份。
正是八月暑天,游街行列中,有生、旦、净、末、丑。像演着台热热闹闹戏。
被揪出来人首先得集体粉墨扮戏,全都擦上红红白白颜色,夸张、丑化,现出“牛鬼蛇神”原形。
纸上沙沙地刮着,发出令人不舒服声音。他在罚抄,小楼也在罚抄。
只要菊仙不在,他马上忘记这女人脸,他但愿她没出现过。如果世上没有她,他便放心。
像今晚。
学校因学生全跑去g,m,空置出来,被征用作“坦白室”。
他向自己坦白。若切净化,种种不快由它成为沈淀渣滓。他享受此刻:段小楼,谁也别想得到他!嘿嘿!
还没喊完,忽闻前面人声鼎沸,不久轰然巨响,个女人跳楼。她条腿折断,弹跳至墙角,生生地止步。脑袋破裂,地上糊些浆汁,像豆腐样。血肉横飞,模糊片。有些物体溅到蝶衣脚下,也许是只牙齿,也许是节断指。他十分疲累,所以无从深究。
是这样:北京女十五中红兵小将查抄个小说作家老窝,已是第三遭,就在清
辆宣传车开路,红兵押送着,锣鼓夹攻。走不两步,必被喝令:
“扭呀!不然砸断你狗腿!”
“翘起兰花手来瞧瞧!臭美!”
“拉腔呀!扮牛叫!吽!吽!”
炎阳炽烈,臭汗混粉墨,在脸上汇流,其稠如粥。整个大地似烧透砖窑,他们是受煎熬砖。
小楼手和笔尖在颤抖着,勾出不成形霸王脸,黑白是非都混沌。蝶衣呢,他又登场,白油彩,红胭脂,眉是眉,眼是眼,眯虚着,眼窝那两片黑影儿,就像桃叶,捂住他,不让他把眼睛张开。
他敏感手,明白自己皮肤没弹性,失去光辉。如果现今让他歇歇,枕在臂上好歹假寐个半天,衣袖上皱褶,定刻在脸皮上,久久不散。——他回不原状。
但只见他走定神,仍是如花似玉。他没有欺场,是戏,就得做足。
他在人里,牛鬼蛇神影影绰绰中,如穿帘如分水,伸手取过小楼笔儿:
“给你勾最后下。”
小楼四十九岁。
他已是个迟暮霸王。在蝶衣心中,他永远是个样儿,他把他整个凝在盛年。永远不算迟。
他们在抄,在写,在交代。笔划,错字,错材料,错命运。
稍分神,就被背后小孩子又打又踢,喝道:“写!写你们怎反g,m!老老实实交代!再不用心,罚你们出去晒太阳,跪板凳!”
“游行耍猴去!起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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