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蝶衣又琢磨着:“是吗?”这样话,令蝶衣起疑,受不住。他真无所有?没有小指,没有吊梢凤眼,没有眉毛、嘴巴、腰、腿。没有娘,没有师父,没有师哥……。没有。小楼在旁絮絮说什,他说他,他自己又想自己。时间二人竟各不相干。
“愣在那儿想什?”小楼又道。
于喧嚣鼓乐声衬托下,蝶衣说:“想北京。”
“想北京有道理。但你就直在北京……”
“对,越是直在北京,越是想北京。师哥,北京钟楼,现在不响。”
蝶衣开腔:“平反后没排过什长剧。都是些折子戏。”
小楼道:“嗳。要唱完整整出戏是很辛苦。不过,平反就好。”
“也没什好不好。补不回来。”
小楼才瞥到,蝶衣节小指不见。他早就上不场。
他双风华绝代手,只剩下九根指头,用来打磨夜光杯,却是足够。
幸好外头有鼓乐喧天,破坏这可恨冷场。二人终有个藉口,便是:到上场门外,看戏去。
台上正试着新派京剧,戏码是“李慧娘”。其中折。
慧娘在阴间飘漾。唱着:
怨气冲天三千丈,
屈死冤魂怒满腔。
蝶衣怨恨他手在抖抖瑟瑟,把好好张脸,弄糊点。女演员年纪轻,不敢惊动她艺术指导。蝶衣忘打发,她最后借故跑去照镜子。走,蝶衣都不发觉。他想不起任何话。重逢竟然是刺心。
这是不可能!
怎开始呢?
怎“从头”开始呢?
太空泛。身似孤舟心如落叶,又成习惯。需要花多大力气,好把百年皇历,旧帐重翻?蝶衣只觉浑身乏力。
“什响不响!钟楼?——”
小楼稍怔,也令蝶衣伤感。他们其实齐老去,何以小楼老得更快?
不!他不肯罢休。
“北京京剧团”访港演出,
夜光杯,用戈壁石琢磨出来。有很多式样。高脚,无足。也有加刻人物、莲瓣、山水、花卉、翎毛、走兽等花纹。
蝶衣在单调劳累漫长岁月中,天天面对色相异酒杯。他在打磨过程中,唯安慰,便是反覆背诵虞姬备酒,为大王消愁解闷幕。他反覆背诵,当中必有个杯,必有天,大王说:“如此——酒来!”
据说好杯,其质如玉,其薄如纸,其光如镜。所以能够“夜光”。蝶衣从未试过,夜色之中,试验那杯之美。
酒泉只是符号,红尘处处般。转瞬之间,他是连“美色”也没有,那有工夫管杯子。谁可对岁月顽固?
“差点认不出你来。”小楼道。
……
仰面把苍天怨,
因何人间苦断肠?
李慧娘向明镜判官诉说人间贾似道横行。判官喷火,小鬼翻腾,干冰制造烟幕,陡地变色戏衣扇子……。包装堂皇。看得小楼傻眼。他从来不曾发觉,切都不同。
只有他站立位置,那是上场门外。戏台上,永永远远,都有上场和下场门儿。
小楼那在肩上拍余力,仿佛还在,永远在,他忽地承受不,肩膊痛楚来自心间。他哆嗦下。
小楼只道:
“你好吗?”
“好。你呢?”
好像已经过千年,隔阴阳界。蝶衣五内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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