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药铺头家给足价码,对帕甚为感谢,表示家中后生很久没如此快活,但也劝帕别穿着日军服在街上踅来踅去,会被抓。之后,将家中剩菜蒸过,炒道青菜与菜脯蛋招待。帕被发绳系在床边,只能坐在店门口板凳上吃,他起先装客气,回答年轻人好奇询问,比如在哪当兵?在
浪起来。他用衣角把风镜内侧玻璃擦干净,皮盔抖抖,戴回原位。唯独瞎眼那边风镜不擦,不是不用看,是不让人看透。旁男孩却哭,原本耸耸肩而已,最后号啕大哭,泪汪汪得把眼睛快泡皱。
“跟你回失礼,把你吓到。”帕蹲下身,对男孩说。
“没有。是看到两个阿兵哥这样,才突然难过。”男孩猛摇头。或许这种难过像打喷嚏,哈啾两下便没。但他也询问帕,为何整条街那多人,唯独看到街角年轻人肯帮忙。
人总是在绝望中遇到贵人,端看运气与缘分。偌大通衢街道,从日据时“丁目”改为“段”,“条通”改为“巷”,随处望去,五个年轻人中总有个是退伍军人,流露那种胆怯、害怕与无奈眼神,帕看,约略猜中谁是谁,只是彼此心照不宣。那个年轻人蹲在百公尺外,用战斗蹲姿磨药,墙角倚拐杖,露出裤管右脚踝在阳光下闪着金属光,再远也看到义肢光芒。帕心中也有那道光,只是藏得紧,曾奋斗信念瓦解,新来国民z.府又视他们这群老兵如破瓦。帕需要被认同与理解,知道那个年轻人也是,便大胆露出自己面目,与其说那是比残比缺比悲哀,不如说是取暖,仿佛说:们是同类,别躲起来。这类人会帮忙彼此,帕这样想,深知对方也这样想,故出此策。
不过,帕要对小孩讲出这心情,实在颇难,便说:“是凭着他衣服,上头写着米国字POW(战俘),很远就看到。”战后,不少南洋回来士兵都穿这种衣服,由当地联军发配。
“POW是啥咪意思?”
“输、、。”即是输光光意思。
男孩惊叹原来是这意思,台北好多年轻人这样穿,还以为是流行。接着,他抹干泪说出自己难过原因。他说,战争刚结束时,保正伯(里长)说有阿兵哥要回来,动员大家去车站迎接。火车靠站,大家热情地摇着旗,大喊欢迎回家,给那些大哥哥鼓励。拖些时间,那些阿兵哥才个个走下车厢,脸上没有好表情。车站也变得好安静,没人摇旗,也没人叫好。那些阿兵哥全穿着病院灰色衣服,身上都少零件,有人断腿、有人断手,有人没长头发,只长出被火烧过疤痕。他们排队,安静走开,只有铁拐杖咖哩咖哩声响。男孩又说,你跟那些阿兵哥比起来,算最惨,他才难过。
“不是最惨,最惨永远回不来。而且,告诉你个秘密,有再生能力,像壁虎。”帕很神秘地往胯下夹个东西,又说,“不过常长错,断手长不出,却长出条腿。”
男孩又流泪,不过这次是被逗翻。帕把年轻人先前留下来义肢夹在双腿间,走起路来,假装自己有三条腿,扭扭捏捏极,还拉着推车,用令人喷饭动作前行,慢慢往汉药铺去。男孩则拎起那根拐杖,斜在肩上前行,踢正步,大声答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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