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干吗?”
躲在棉被里祖母沉默之后说:“这次回来是专程跟你讲,仔细(谢谢)你那几年照顾,忘讲就走,失礼。”
曾祖母哇声哭,多年来委屈与不满瞬间扫灭。
那个折磨人五年曾祖父总是颐指气使,有口气在就对人不满,断气时也脸臭臭。曾祖母为这个迟来体谅,怎样都哭不停。祖母从棉被下钻出来,看着她母亲五官在泪池中更皱、更扁、更苍老。这世上只有眼泪永远最坦白、最能穿透伪装,连也难过得流泪,在窗边看戏喇叭桑也是。
曾祖母眼泪半干之际,看见祖母在眼前,惊喜且不解,说:“你在这儿,刚刚有看见你爸爸吗?”祖母点头,说对不起,她为这场戏道歉,但没有说破。曾祖母还是不解,幸好她情绪在这时转弯,目光放在祖母乱发上,那像是压坏花椰菜。曾祖母拿起梳子,仔细帮她整理,嘴里喃喃自语。听出来那是指责祖母有几年没来探望她。祖母反驳是好几星期而已。老妈妈、老女孩为此拌嘴几句,有点谁也不让谁。
。他长年躺在床上,两个小时要人翻身防止褥疮,四小时灌食,六小时换尿布,半个月要请医护来换鼻胃管,他躺太久导致排泄器官退化,曾祖母用浣肠剂从他肛门挖出很硬大便。曾祖母很想把糟老头送到安养院,但亲戚会讲闲话;如果请外籍妇全日看护,除给月薪,还要给她三餐生活费,就自己来照顾。那日子真悲惨,祖母没办法常常回去帮忙,曾祖母挑起重担,每夜定时起床照料,累得要吃抗抑郁药过活,曾有数次想用鼻胃管勒死老公或自己。曾祖父在世最后天,好像回光返照,要曾祖母把病床推到有冬阳窗下晒,用很凶口气,惹坏她。要是那天曾祖父在阳光下跟曾祖母道谢与道别,她会释怀,可是没有。所以曾祖父丧礼办完之后,曾祖母松口气,那个每天看到脸都令人痛苦人终于死,她带祖母去餐厅好好吃顿,吃到半,被莫名情绪惹得当众大哭也无所谓。
现在,时光记忆混乱,导致曾祖母恍惚以为丈夫还活着,她不知所措,安安静静,泪水却轰轰烈烈地流下来,说:“你快点死好。”
“你老阿婆好恶呀,诅咒去死,不要以为不知你在想什。”祖母压低嗓音说,“好啦!你恨,给你掐死好。”
曾祖母用力将手掐进凉被,忽然停下来:“你不是死?”
“死,就不能回来寻你?”
接下来,老妈妈拉起老女孩靠墙站,自己站上小凳,用铅笔在她头上做个记号,指着墙上几年来越来越低记号,嫌她越长越矮。老女孩顶嘴,人老骨质会流失,当然会缩水。两人拌几句嘴,老妈妈才从抽屉里
“不过……”
“仰般(2)?”
曾祖母欲言又止,终于说出口:“你回来,又要折磨们,你早点死对大家都好。”
时光停止,房内陷入低气压,阳光落在窗边束塑胶玫瑰花上,花瓶折光朦胧打在墙上;走廊传来轮椅滑过机械声,与几声老人呢喃,更远处有些激烈喧嚣,这都干涉不此刻房内哀感。曾祖母短促啜泣声成主旋律,取代任何声音。
“回来不是折磨你们。”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