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卫杨柳青有灵气,家家户户人人善画。老辈起稿,男人刻版,妇孺染脸,孩童填色,世代相传,高手如林。每到腊月,家家都把画拿到街上来卖,新稿新样,层出不穷,照得眼花。可是甭管多少新画稿冒出来,卖来卖去总会有张出类拔萃地“鼓”出来。杨柳青说这个“鼓”字就是“活”——谁看谁说喜欢,谁看谁想买,争着抢着买,这张画像着魔法,下子能卖疯。
于是年年杨柳青人全等着这画出现,也盼着自己画能“鼓”起来,都把自己拿手画亮出来。这时候,全镇年画好比在打擂。
这画到底是怎鼓?谁也说不好。没人鼓捣,没人吆喝,没人使招用法,是它自己在上千种画中间神不知鬼不觉鼓出来。这画为嘛能鼓呢?谁也说不好。戴廉增和齐健隆(1)两家大店,画工都是几十号,专门起稿画师几十位,每年新画上百种,却不见得能鼓出来;高桐轩(2)画得又好又细,树后边有窗户,窗户格后边还透出人来,他画张张好卖,可没张鼓过。就像唱戏角儿,唱得好不定红。人们便说,这里边肯定有神道,神仙点哪张,哪张就能鼓;但神仙绝不多点,每年只点张。这样,杨柳青就有句老话:
年画年,不知落到哪方。
镇上有个做年画叫白小宝。他祖上几代都干这行,等传到他身上,勾、刻、印、画样样还都拿得起来,就是没本事出新样子,只能用祖传几块老版印印画画。比方《莲年有余》《双枪陆文龙》《俏皮话》,还有种《金脸财神》,这些老画直卖得不错,够吃够穿够用,可老画是没法再鼓起来,鼓不起来就赚不到大钱,他心里憋屈,却也没辙。
同治八年立冬之后,他支上画案,安好老版,卷起袖子开始印画。他先印《双枪陆文龙》那几样,每样每年千张;然后再印《莲年有余》,这张画上是个白白胖胖小子抱条大红鲤鱼,后边衬着绿叶粉莲。莲是连年,鱼是富裕,连年有余。这是他家“万年不败”老样子。其实,《莲年有余》许多画店都有,画面大同小异,但白家画上胖小子开脸喜相,大鱼鲜活,每年都能卖到两千张,不少是叫武强南关和东丰台那边来人成包成捆买走呢。
天后晌,白小宝印画累,撂下把子,去到街上小馆喝酒,同桌位大爷也在喝酒。杨柳青地界不算太大,镇上人谁都认得谁。这大爷姓高,年轻时在货栈里做账房先生,好说话,两人便边喝酒边闲聊。说来说去自然说到画,再说到今年画,说到今年谁会“”。高先生喝得有点高,信口说道:“老白,你还得出新样子呵,吃祖宗饭是鼓不出来。”这话像根棍子戳在白小宝肋骨上。他挂不住面子,把剩下酒倒进肚子,起身回家。
路上愈想高先生话愈有气,不是气别人,是气自己,气自己没能耐。进屋见画案上祖传老版,更是气撞上头,抓起桌上把刻刀上去几下要把老版毁,只听老婆喊着:“你要砸咱白家饭碗呀。”随后便迷迷糊糊被家里人硬拽到床上,死猪样不省人事。
转天醒来看,糟,那块祖传老版——《莲年有余》真叫他毁,带着版线剜去块,再细看还算运气,娃娃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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