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受过这罪,话好说。”
“受不就受时,咬牙就过去。‘受苦时,好看世’嘛!等小脚裹成,谁看谁夸,长大靠这双宝贝脚,求亲保婚少得?保你荣华富贵,好吃好穿辈子享用不尽!”
“三姑说嘛呀!问你,打今儿,还能跑不?”
“傻丫头!咱闺女家裹脚,为就是不叫你跑。你瞧谁家大闺女整天在大街上撒丫子乱跑?没裹脚孩子不分男女,裹上脚才算女。打今儿,你跟先前不样,开始出息啦!”大脚姑小眼弯成月亮,眼里却满是羡慕。
香莲给大脚姑说得云遮雾罩。虽说迷迷糊糊,倒觉得自己与先前变得两样。嘛样,不清楚,好赛高截子。大,大人,女人。于是打这天,再不哭不闹,悄悄下床来,两手摸着扶着撑着炕沿、桌角、椅背、门框、缸边、墙壁、窗台、树干、扫帚把,练走。把天大地大疼忍在心里,嘴里绝不出半点没出息没志气声儿。再换裹脚条子,撕扯块块带血挂脓皮肉时,就仰头瞧天,拿右手掐左手,拿牙咬嘴唇,任奶奶摆布,眉头都不皱。奶
巴骨也折下去,四个卷在脚心下边小趾头更向里压,这下裹得更窄更尖也更疼。她只道奶奶恨她逃跑,狠心罚她,哪知这正是裹脚顶要紧节。脚指头折下去只算成半,脚巴骨折下去才算裹成。可奶奶还不称心,天天拿擀面杖敲,疼得她叫声带着尖钻墙出去。东边家姓温老婆子受不住,就来骂奶奶:
“你早干嘛去!岁数小骨头软不裹,哪有七岁闺女才裹脚,叫孩子受这大罪!你嘛不懂,偏这干!”
“要不是这孙女脚天生小,天生软,天生有个好模样,要不是不能再等,到今儿也下不去这手……”
“等,这就你等来。等得肉硬骨头硬,拿擀面杖敲出样儿来?还不如拿刀削呢!别遭罪,没法子,该嘛样就嘛样吧!”
奶奶心里有谱,没言声。去拾些碎碗片,敲碎,裹脚时给香莲垫在脚下边。走碎碗碴就把脚硌破。奶奶扫帚疙瘩怎轰,香莲也不动劲儿。挨打也不如扎脚疼。可破脚闷在裹脚条子里头,沤出脓来。每次换脚布,总得带着脓血腐肉生拉硬扯下来。其实这是北方乡间裹脚老法子。只有肉烂骨损,才能随心所欲改模变样。
这时候,奶奶不再硬逼她下地。还招呼前后院大姑小姑们,陪她说话做伴。日,街北黄家三姑娘来。这姑娘人高马大,脚板子差不多六寸长,都叫她“大脚姑”。她进门瞅香莲小脚就叫起来:
“哎——呀!打小也没见过这脚,又小,又尖,又瘦,透着灵气秀气,多爱人呀!要是七仙姑见,保管也得服。你奶奶真能,要不叫‘大能人’呢!”
香莲嘴撇,眼泪早流干,只露个哭相:
“还是你娘好,不给你往紧处裹,宁愿大脚!”
“呀呀,死丫头!还不赶紧吐唾沫,把这些浑话吐净。你要喜欢大脚,咱俩换。叫你天天拖着这双大脚丫子,人人看,人人笑,人人骂,嫁也嫁不出去,即便赶明儿嫁出去,也绝不是好人家。”大脚姑说,“你没听过支歌,唱给你听——裹小脚,嫁秀才,白面馒头就肉菜;裹大脚,嫁瞎子,糟糠饽饽就辣子。听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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