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显卿摇头没言语。他和佟忍安直暗较劲,谁摇头谁就窘。
乔六桥说:
“这茶名好怪,八成有些趣事。”
佟忍安正等这个话引子,马上说:
“叫六爷说着——这是安徽太平产茶。据说太平县有石峰,高百丈,山尖生茶,采茶人上不去,就驯养群猴子,戴小竹帽,背小竹篓,爬上去采,所以叫‘太平猴魁’。这茶来得稀罕吧!再说它长在山尖上,整天叫云雾煨着,味儿自然空灵清远。”
乔六桥瞧众人脸,忽叫道:
“可不是,大伙儿快瞅牛五爷脸,活赛阴曹地府牛头,碧绿!”
众人齐哈哈哈哈大笑。陆达夫笑得脑袋使劲往后仰,喉结在脖子上直跳。
牛凤章晃着大脑袋说:
“牛肉是五大荤。驴、马、狗、骡、牛,各位不嫌腻,只管来吃!”
大早睁眼,小雪花就没完没。午后,足足积两寸厚,地上、墙沿、缸边、石凳面、栏杆,都松松软软。粗细树杈全赛拿粉勾遍,粗粗勾,细细勾。鲜鲜蜡梅花儿,每朵都赛含口白绵糖。
今儿是灯节,佟家两扇大门关得如同扇。串门来拍门环,守在门洞里个小用人,截门就喊嗓子:
“全瞧灯去啦,家没人!”
其实人都在家,媳妇们在房里收拾脑袋捯饬脚,小丫头们在廊子上走来走去,往各房送热水送东西送吃送信儿。个个穿鲜戴艳,脸上庄重小心,又赛大年三十夜拜全神那阵子那劲头。
这当儿,佟忍安正在前厅,陪着乔六桥、华琳、牛凤章、陆达夫和山西来爱莲居士吕显卿喝茶说话。几位码全是新衣新帽,牛五爷没戴帽子却刚刚剃过头,瓢赛光溜溜。乔六爷也不比平时那样漫不经心,大襟上没褶,扣也扣得端正,看上去赛唱戏样。
“空灵清远这四个字用得好。”华琳忽说,他手指着茶,眼珠子却没瞧茶,说,“难得人间有这好茶,可惜没这样好画!”
佟忍安说:
“今儿可不是把茶和画配块儿,而是拿它和小脚配块儿。”
陆达夫说:
“要吃快吃,立春过后再杀牛,就得‘杖百,充乌鲁木齐’!”
众人又是笑。
佟忍安偏脸朝吕显卿说:
“您喝这茶名叫‘太平猴魁’,居士可知它来历?”
这次不比上次,大冬天门窗全闭着,人中间放着大铜盆,盆里火炭打昨后晌烧个通宵,压也没压过,此刻烧得正热。隔寒气玻璃都热得冒汗,滴答水儿。迎面红木大条案上摆着此地逢年必摆插花,名叫“玉堂富贵”,是拿朱砂海棠白碧桃各枝,牡丹四朵,水仙四头,杂着样儿色儿,栽在木槽子里。红是红白是白黄是黄绿是绿高是高矮是矮嫩是嫩俏是俏,没风吹,却种种香味替换着飘过来。打这人鼻眼儿钻出来,再钻进那人鼻眼儿去。好不快活好不快活!
乔六桥口茶下去,美滋滋咂咂嘴说:
“佟大爷,今儿这茶好香,可是打正兴德买?”
佟忍安说:
“正兴德哪来这样好茶?这是点名打安徽弄来。般茶喝到两碗才有味,这茶热水冲味儿色儿全出来。不信,你们就相互瞧瞧,赛不赛蹲在荷花塘里照得那色,湛绿湛绿。它不单喝着香,三碗过后,再把茶叶倒进嘴嚼,嫩得赛菠菜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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