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问,两绿点儿波动,摇颤起来,好赛水上漂叶片儿,上边正托着个女子,绕出山石拐角处,修竹般定住不动。件银灰斗篷裹着身子,好赛石影,低头侧视,看不见脸。来回来去轻轻挪几步,绿色就在裙底忽闪忽闪,才知道是双绿鞋,叫人有意无意把眼神都落在这鞋上。天寒地冻,红梅疏落,这绿色立时使得满院景物都活起来。
吕显卿入迷,却没看出门道。乔六桥究竟是才子,灵得好,忽有醒悟,惊叫道:
“这是‘万翠丛中点红’反用,‘万红丛中点翠’!”
这句话把众人眼光引上个台阶。
可是晃绿色没,人影也没。院子立时冷清得很,梅也无色,雪也无光。众人还没醒过味儿来,更没弄清这人是谁,连白金宝也没看明白,东厢房房门“哗啦啦”开,那披斗篷女人走出来,正是戈香莲。她两手反过腕儿向后甩,甩掉斗篷,现出身世上没有画上也没有打扮。再看那模样韵致气度风姿神态,这个香莲与上次赛脚香莲哪里还是个人儿?白金宝也吓跳,竟以为香莲耍花活找个替身!
先说打扮,上边松松件月白丝绸褂子,打前襟右下角绣出枝桃花,花色极淡,下密上疏,星星点点直上肩头,再沿两袖变成片落瓣,飘飘洒向袖口。单这桃花在身上变两个季节,绝不绝?袖口领口镶道藤萝紫缎边,上边补绣各色蝴蝶,码银。下身是牙黄百褶罗裙,平素没花,条条褶子折得赛折扇样齐棱棱。却有条天青丝带子,围腰绕圈,软软垂下来,就赛风吹条柳条儿挂在她腰上。再说她脸儿,粉儿似擦没擦,胭脂似涂没涂,眉毛似描没描,这眉毛淡得好比在眼睛上边做梦。头发更是随便卷,在脑袋上好歹盘个香瓜髻,罩上黑线网,没花没玉没金没银更没珍珠。打上到下,颜色非浅即淡,五颜六色,全给她身子消融。这股子疏淡劲儿自在劲儿洒脱劲儿,正好给白金宝刚刚那股子浓艳劲儿精神劲儿玩命劲儿紧绷劲儿,托出来,比出来。这股子与世无争劲儿反叫人看高。世上使劲常常给别人使,真是累死自己便宜别人。还说戈香莲这会儿——她脸蛋斜着,眼光向下,七分大方,三分羞怯,直把众人看得心里好赛小虫子爬,痒痒痒痒却抓不着。更尤其,人人都想瞧她小脚,偏偏给百褶裙盖着。路轻飘飘走来,条胳膊斜搭腰前,条胳膊背在身后,腰儿走摆,又弱又娇,百褶裙跟着齐齐摇来摆去,可无论怎摆怎摇,小脚尖绝不露出半点。直走到阶前停住,把背在后边手伸向胸前,胳膊举,手张,掌心赛开出朵黑黑大花,细看却是个黑毛大毽子。陆达夫好似心领神会,大叫声:
“好呀,这招叫人美死呀!”
香莲把毽子向空中抛,跟手罗裙扬,好赛打裙底飞出只小红雀儿,去逮那毽子,毽子也赛活,逮就蹦,这只小红雀刚回裙底,罗裙扬处,又只小红雀飞出去逮。那毽子每腾空飞起,香莲仰头,露出粉颈,眼睛光闪闪盯住那毽子,与刚才侧目斜视神气全不同;毽子落下,立即就有只小红雀打裙底疾飞而出,也与刚才步履轻盈完全两样。只见百褶罗裙来回翻飞,黑毛大毽子上下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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