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男脑袋上盖块湿布钻进屋,不会儿又钻出来,不见抬出潘妈,问也不吭声,呛得不住咳嗽。那只大黑猫站在墙头,朝屋子死命地叫,叫声穿过耳朵往心里扎。香莲顾不得地上是水是灰是炭是火,踩进去,借灯笼光照,潘妈抱着团油布,已经烧死,人都打卷儿。周围满地到处都是烧煳绣花小鞋,足有几百双。那味儿勾人要吐,香莲胃翻,赶紧走出来。
转天,佟忍安给六十四条杠抬着,路浩浩荡荡震天撼地送到西关外大小园坟地入葬;潘妈给雇来四个人打后门抬出去不声不响埋在南门外块义地里。这义地是浙江同乡会买,专埋无亲无故孤魂。其实,不管怎闹怎埋都是活人干事。
死人终归全进黄土。
非友,乃至八竿子打不着,没接到报丧帖子也来,借着吊唁亡人来看三位少奶奶尤其大名鼎鼎戈香莲小脚。平时常来朋友反倒都没露面。这真是俗话说,马上朋友马下完,活时候朋友死算。香莲心暗得很。
可嘛话也不能说死。出殡头天,大门口小钟敲,和尚鼓乐响起,来位爷们儿,进门扑到灵前趴下就咚咚咚咚咚连叩五个头,人三鬼四,给死人向例叩四个,这人干嘛多叩个头?香莲心下跳到嗓子眼儿,以为佟绍华抱愧奔丧来。待这人仰起张大肉脸,原来是牛凤章,哭丧脸咧大嘴说:“佟大爷,您辈子待不薄,可有两件亏心事对不住您。头件事把您坑……这二件事您要知道也饶不,没辙呀!您这……”说到这儿,只见香莲眼里射出道光,比箭尖还尖,吓得他跳过下边那句话,停下才说,“您变鬼可别来抓呀!您看着二十多年来事事依着您,还有上下大家子人指养活呢!”说完哇哇大哭起来。
本来,香莲应该陪叩孝子头,完事让人家进棚子喝茶吃点心。可香莲说:“别叫牛五爷太伤心!”就派人把他硬送出门,好赛押走,谁也不知为嘛。
牛凤章走后,天已晚,里里外外香烛灯笼全亮起来。明儿要出大殡,大堆事正给香莲张罗着。忽然桃儿跑来大叫:
“不好,不好……”
香莲看桃儿脸上唰唰冒光,手指她身后,张嘴说不出话来,霎时间香莲恍恍惚惚糊糊涂涂真以为佟忍安诈尸或还阳。回头瞧,里院腾腾冒红光,这光把周围东西、人脸,照得忽闪忽闪。是神是佛是仙是鬼是妖是魔是怪?只听个人连着个人叫起来:
“起火——起火——起火——”
香莲随人奔到里院,只见西北边间小屋打窗口往外蹿火。条条大火苗,赛大长虫拧着身子往外钻,黑烟裹着大火星子打着滚儿冲出来。香莲惊,是潘妈屋子!
幸好火没烧穿屋顶,没风火就没劲,不等近处水会锣起,家里人连念经来和尚老道们七手八脚,端盆提桶,把火压灭。香莲给烟呛得眼珠子流泪,边叫着:
“救人呀——把潘妈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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