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口座灰砖大房子门前,人聚得赛蚂蚁打架。虽说瞧热闹来人不少,更多还是天足缠足两派信徒。要看自己首领与人家首领,谁强谁弱谁胜谁败谁更能耐谁废物。信徒碰上信徒,必定豁命。世上事就这样,认真起来,拿死当玩儿。两边头儿没来,人群中难免互相摩擦斗嘴做怪脸说脏话厮厮打打扔瓜皮梨核柿子土片小石子,还把脚亮出来气对方。小脚女子以为小脚美,亮出来就惹得天足女子阵哄笑;天足女子以为天足美,大脚扬更惹得小脚女子捂眼捂鼻子捂脸。各拿自己尺子量人家,就乱套。相互揪住衣襟袖口脖领腰带,有几个扯起,劲大,打台阶呼噜噜骨碌下来。首领还没干,底下人先干起来,下边比上边闹得热闹,这也是常事。
阵开道锣响,真叫人以为回到大清时候,府县大人来那样。打远处当真过来队轿子,后边跟随大群男男女女,女码小脚,男码辫子。当下大街上,剪辫子、留辫子,光头、平头、中分头,缠脚、“缠足放”、复缠脚、天足、假天足、假小脚、半缠半放脚,全杂在起,要嘛样有嘛样。可是单把留辫子男人和小脚女人聚在堆儿,也不易。这些人都是保莲女士铁杆门徒,不少女子复缠得戈香莲恩泽。今儿见她出战天足会,沿途站立拈香等候,轿子来就随在后边给首领壮威,路上加入人愈来愈多,香烟滚滚黄土腾腾到达马家口,竟足有二三百人,立时使大讲堂门前天足派人显得势单力薄。可人少劲不小,有人喊嗓子:“棺材瓢子都出来啦!”天足派齐声哈哈笑。
不等缠足派报复,排轿子全停住,轿帘撩,戈香莲先走出来,许多人还是头次见到这声名显赫人物。她脸好冷好淡好静好美,下竟把这千百人大场面压得死静死静。跟手下轿子是白金宝、董秋蓉、月兰、月桂、美子、桃儿、珠儿、草儿,还有约来津门缠足边顶梁人物严美荔、刘小小、何飞燕、孔慕雅、孙姣凤、丁翠姑和汪老奶奶。四围些缠足迷和莲癖,能够指着人道出姓名来。听人们说,这派将帅大都出齐,尤其汪老奶奶与佟忍安同辈,算是先辈,轻易不上街,天天却在《白话报》上狠骂天足“不算脚”,只露其名不现其身,今儿居然拄着拐杖到来。眼睛虚乎面皮晃白,在大太阳地站好赛条灰影。这表明今儿事情非同小可,比拼死还高层,叫决死。
众人再看这行人打扮,大眼瞪小眼,更是连惊叹声也发不出。多年不见前清装束全搬出来。老东西那份讲究,今人绝做不到。单是脑袋上各式发髻,都叫在场小闺女看傻,比方堕马髻双盘髻字髻元宝髻盘辫髻香瓜髻蝙蝠髻云头髻佛手髻鱼头髻笔架髻双鱼髻双鹊髻双凤髻双龙髻四龙髻八龙髻百龙髻百鸟髻百鸟朝凤髻百凤朝阳髻日当空髻。汪老太太梳苏州鬏子也是嘉道年间旧式,后脑勺缕不用线扎单靠绾法就赛喜鹊尾巴硬挺挺撅起来。些老婆婆,看到这先朝旧景,勾起心思,噼里啪啦掉下泪来。
佟家脚,天下绝。过去只听说,今儿才眼见。都说看景不如听景,可这见到比听到绝得何止百倍。这些五光十色小脚在裙子下边哧哧溜溜忽出忽进忽藏忽露忽有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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