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琦瑶是典型上海弄堂女儿。每天早上,后弄门响,提着花书包出来,就是王琦瑶;下午,跟着隔壁留声机哼唱"四季调",就是王琦瑶;结伴到电影院看费雯丽主演"乱世佳人",是群王琦瑶;到照相馆去拍小照,则是两个特别要好王琦瑶。每间偏厢房或者亭子间里,几乎都坐着个王琦瑶。王琦瑶家前客堂里,大都有着套半套红木家具。堂屋里光线有点暗沉沉,太阳在窗台上画圈圈,就是进不来。三扇镜梳妆桌上,粉缸里粉总像是受潮,有点税湿,生发膏却已经干底。樟木箱上铜锁银亮,常开常关样子。收音机是供听评弹,越剧,还有股票行情,波段都有些难调,丝丝拉拉地响。王琦瑶家老妈子,有时是睡在楼梯下三角间里,只够放张床。老妈子是连东家洗脚水都要倒,东家使唤她好像要把工钱利息用足。这老妈子天到晚地忙,却还有工夫出去讲她家坏话,还是和邻家车夫有什私情。王琦瑶父亲多半是有些惧内,被收伏得很服帖,为王琦瑶树立女性尊严榜样。上海早晨有轨电车里,坐都是王琦瑶上班父亲,下午街上三轮车里,坐则是王琦瑶去剪旗袍料母亲。王琦瑶家地板下面,夜夜是有老鼠出没,为灭鼠抱来只猫,房间里便有淡淡猫臊臭。王琦瑶往往是家中老大,小小年纪就做母亲知己,和母亲套裁衣料,陪伴走亲访友,听母亲们唱叹男人秉性,以她们父亲作活教材。
王琦瑶是典型待字闺中女儿,那些洋行里练习生,眼睛觑来觑去,都是王琦瑶。在伏天晒霉日子里,王琦瑶望着母亲垫箱,就要憧憬自己嫁妆。照相馆橱窗里婚纱曳地是出嫁最后王琦瑶。王琦瑶总是闭花羞月,着阴丹士林蓝旗袍,身影袅袅,漆黑额发俺双会说话眼睛。王琦瑶是追随潮流,不落伍也不超前,是成群结队摩登。她们追随潮流是照本宣科,不发表个人见解,也不追究所以然,全盘信托。上海时装潮,是靠王琦瑶她们才得以体现。但她们无法给予推动,推动不是她们任务。她们没有创造发明才能,也没有独立自由个性,但她们是勤恳老实,忠心耿耿,亦步亦趋。她们无怨无艾地把时代精神被挂在身上,可说是这城市宣言样。这城市只要有明星诞生,无论哪个门类,她们都是崇拜追逐者;报纸副刊言情小说,她们也是倾心相随读者,她们中间出类拔萃,会给明星和作者写信,般只期望得个签名而已。在这时尚社会里,她们便是社会基础。王琦瑶还无不是感伤主义,也是潮流化感伤主义,手法都是学着来。落叶在书本里藏着,死蝴蝶是收在胭脂盒,她们自己把自己引下泪来,那眼泪也是顺大流。那感伤主义是先做后来,手到心才到,不能说它全是假,只是先后顺序是倒错,是做出来真东西。这地方什样东西都有摹本,都有领路人。王琦瑶眼睑总是有些发暗,像罩着阴影,是感伤主义阴影。她们有些可怜见,越发楚楚动人。她们吃饭只吃猫似口,走也是猫步。她们白得透明似,看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