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邬桥（3 / 3）

肉香里，就有着它召唤；手炉脚炉暖热里，也有着召唤。荷锄种稻，撒网捕鱼，全是召唤。过桥行船，走路跨坎，是召唤召唤。这召唤几乎是手心手背，身里身外，推也推不掉，躲也躲不掉。熨在热水中酒壶里有；炖在灶上熟率养里有；六月桅子花里有；十月桂花香里也有。那是绵绵缠缠，层层叠叠，围着外乡人，不认亲也认亲。

水道成网江南，邬桥这样地方更是星罗棋布，云层上才数得清。它们是树上枝上鸟巢，栖着多少失魂落魄人。失魂落魄人，来又走，走又来，像日长夜消潮汐。从他们来去，便可窥见外面世界繁闹与动荡，还可窥见外面人。动繁闹与动荡。邬桥是疗病养伤好地方，外乡人却无不是好伤疤忘痛。这也怪邬桥哲学不彻底，它总是留有余地，不失敦厚风度。还怪邬桥哲学不武断，它总是以商量口气。外乡人病也是不断根病，入膏肓，无论怎，都是治表不治里。可这些不说，邬桥总是个歇脚和安慰。那乌篷船每年要载来多少断肠和伤心，船下流都是伤心泪。在那烟雨迷蒙日子，邬桥点点近，先是细细柳丝，垂直千条万条，拉几重婆婆珠帘。桥洞像门样，进又进。然后，穿过柳丝垂帘，看见水边房屋，插入水中石基上长绿薛苔，绒绒。临水窗户撑开着，伸出晾红衣绿衣竹竿，还有率养形盖篮。沿水回廊，立着百年不朽大廊柱，也是生绿苔。廊下是各色店铺，酒店菜牌子挂长排，也是百年不朽。这过来路上，会碰到条两条娶亲大船，篷上贴着喜字，结着红绿绸缎。箱笼撩起来，新娘嘤嘤地哭，哭是喜泪。两岸油菜花黄着，秧苗绿着，粉蝶儿白着，好副姹紫嫣红。最后，邬桥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