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桥是王琦瑶外婆娘家。外婆租条船,上午从苏州走,下午就到邬桥。王琦瑶穿件蓝哗叽骆驼毛夹袍,条开司米围巾包住头,抽着手坐在船篷里。外婆与她对面坐,捧个黄铜手炉,抽着香烟。外婆年轻时也是美人,倾倒苏州城。送亲船到苏州,走上岸情形可算是苏杭景。走也是这条水路,却是细雨纷纷清明时节,景物朦胧,心里也朦胧。几十年过去,切明白如话,心是见底心。外婆看着眼前王琦瑶,好像能看见四十年以后。她想这孩子头没有开好,开头错,再拗过来,就难。她还想,王琦瑶没开好头缘故全在于点,就是长得忒好。这也是长得好坏处。长得好其实是骗人,又骗不是别人,正是自己。长得好,自己要不知道还好,几年过,便蒙混过去。可偏偏是在上海那地方,都是争着抢着告诉你,唯恐你不知道。所以,不仅是自己骗自己,还是齐打伙地骗你,让你以为花好月好,长聚不散。帮着你起做梦,人事皆非,梦还做不醒。王琦瑶本还可以再做几年梦。这是外婆怜惜王琦瑶地方,外婆想,她这梦破得太早些,还没做够呢,可哪里又是个够呢?事情到这步,就只得照这步说,早点梦醒未必是坏事,趁还有几年青春,再开个头。不过,这开头到底不比那开头,什都是经过遍,留下痕迹,怎打散重来,终究是个继续。
撑船老大是昆山人,会唱几句昆山调,这昆山调此时此刻听来,倒是增添凄凉。日头也是苍白,照和不照样,都是添凄凉。外婆铜手炉是片凄凉中个暖热,只是炭气熏人,微微头痛。外婆想这孩子时三刻是回不过神来,她好比从天上掉到地上,先要糊涂阵才清楚。外婆没去过上海,那地方,光是听说,就够受用。是纷纷攘攘世界,什都向人招手。人心最经不起撩拨,拨就动,这动便不敢说,没有个到好就收。这孩子心已经撩起,别看如今是死般止住,疼过,痛过,就又抬头。这就是上海那地方危险,也是罪孽。可好时候想却是如花似锦,天上人间,日等于二十年。外婆有些想不出那般好是哪般好,她见最繁闹景色便是白兰花、褥子花齐开,真是个香雪海啊!凤仙花红是那冰清玉洁中点凡心。外婆晓得曾经沧海难为水道理,她知道这孩子难,此时此刻还不是最难,以后是步难似步。
手炉烟,香烟烟,还有船老大昆山调,搅成团,昏昏沉沉,催人入睡。外婆心里为王琦瑶设想前途千条万条,最终条是去当尼姑,强把颗心按到底,至少活个平安无事。可莫说是王琦瑶,就是外婆也为她。已不甘。其实说起来,外婆要比王琦瑶更懂做人快活。王琦瑶快活是实半,虚半,做人半,华服美食堆砌另半。外婆则是个全部。外婆喜欢女人美,那是什样花都比不上,有时看着镜子里自己,心里不由想:她投胎真是投得好,投得个女人身。外婆还喜欢女人幽静,不必像男人,闹轰轰地闯世界,闯得个刀枪相向,你死活。男人肩上担子太沉,又是家又是业,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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