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好,便是家破业败,真是钢丝绳上走路,又艰又险。女人是无事身轻,随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便成。外婆又喜欢女人生儿育女,那苦和痛都是时,身上掉下血肉,却是心连心亲,做男人哪里会懂得?外婆望着王琦瑶,想这孩子还没享到女人真正好处呢!这些真好处看上去平常,却从里及外,自始至终,有名有实,是真快活。也是要用平常心去领会,可这孩子平常心已经没,是走样心,只能领会走样快活。
有几只水鸟跟船走,外外地叫几声,又飞去。外婆问王琦瑶冷不冷;她摇头;问饿不饿,她也摇头。外婆晓得她如今只比木头人多口气,魂不知去哪里,也不知游多久才回来。回来也是惨淡,人不是旧人,景不是旧景,往哪里安置?这时,船靠个无名小镇,外婆嘱那老大上岸买些酒,在炭火里温着,又从舱里向岸上买些茶叶蛋和豆腐干,下酒吃。外婆给王琦瑶也倒上半杯,说不喝也暖暖手。又指点王琦瑶看那岸上人车房屋,说是缩小邬桥样子。王琦瑶眼睛只看到船靠石壁上,厚厚绿苔薛,水拍拍地打着。
王琦瑶望着蒙烟雾外婆脸,想她多衰老,又陌生,想亲也亲不起来。她想"老"这东西真是可怕,逃也逃不,逼着你来。走在九曲十八绕水道中,她万念俱灰里只有这个"老"字刺激着她。这天是老,水是老,石头上绿苔也是年纪,昆山籍船老大看不出年纪,是时间化石。她心掉在时间深渊里,无底地坠落,没有可以攀附地方。外婆手炉是成年八古,外婆鞋上花样是成年八古,外婆喝是陈年善酿,茶叶蛋豆腐干都是百年老汤熬出来。这船是行千里路,那车是走万里道,都是时间垒起铜墙铁壁,打也打不破。水鸟唱是几百年个调,地里是几百度春种秋收。什叫地老天荒?这就是。它是叫人从心底里起畏,没几个人能顶得住。它叫人想起萤火虫类短命鬼,霎即灭。这是以百年为计数单位,人是论代,鱼撒子样弥漫开来。乘在这船上,人就更成过客,终其生也是暂时。船真是个老东西,打开天辟地就开始航行,专门载送过客。外婆说那邬桥,也是个老东西,外婆生前就在,你说是个什年纪?
桥顶顶地从船上过去,好像进扇扇门。门里还是个地老天荒,却是锁住。要不是王琦瑶心木着,她就要哭,半是悲哀半是感动。这日,邬桥画面是铝灰色线描,树叶都掉光,枝条是细密,水面也有细密波纹。绿苔是用笔尖点出来,点有上百上千年。房屋板壁,旧纹理加新纹理,乱成团,有着几千年纠葛。那炊烟和木样声,是上古时代笔触,年经月久,已有些不起眼。洗衣女人围兜和包头上,土法印染着鱼和莲花样,图案形,是铅灰色画面中个最醒目,虽也是年经月久,却是有点不灭新意,哪个岁月都用得着似,不像别,都是活着化石。它是那种修成正果不老东西,穿过时间隧道,永远是个现在。是扶摇在时间河流里,所有东西都沉底,而它却不会。什是仙,它们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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