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二心,连他自己都不懂。他不晓得他怎高兴没几日,又难过起来。这难过比先前更甚,有点咬心。先前难过,是茫茫然片,如今却是水落石出。先前难过,是不知道要什,只知道不要什难过,如今却是知道要什,还知道要不到难过。他不懂他为什知道是不能得,却偏要去向往,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这个地口口声声地叫"阿姐"上海女人,就像是天边落霞,转眼就会过去,然后无影无踪。她其实是个传奇,阿二想在上面添写几行吗?不等他落笔,她又要去创造新传奇,她和邬桥真是个奇怪对照,邬桥有多明白,她就有多莫测;邬桥是个通达,她就是个云遮雾罩。阿二这样年纪,宁可要个谜,也不要真理。邬桥就是个真理。得真理,人生便到头,还有什可望?这也是邬桥所以叫阿二消沉缘故,也是王琦瑶所以激发阿二缘故。阿二现在每天都要去酱园店后厢房,对王琦瑶坐着,看她做外线,与她说话。可是越是与她接近,她却越是远似。越是远,阿二就越要追,结果便越追越远,都要看不清这人。
阿二有时会想起那个谈诗月亮夜,他引用那些诗句,句句响起在耳边,王琦瑶反倒清晰些。其时其境,这些诗句都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句句不像是古人所作,而是他阿二触景生情即兴之句。可他渐渐记起这些诗出处,心里忽有些不安。"汉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是李白写王昭君。昭君出塞,离家千里,真是有些应王琦瑶眼下境地,也是故乡月,照异地人。后两句有"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难道是预兆王琦瑶在异乡久留不归吗?阿二有些兴奋,可却觉得不顶像,因为王琦瑶虽是离家,却没有去国,与昭君有根本不同。阿二再想,便有些恍悟,王琦瑶虽未去国,却是换大朝代。可说是旧日月照今天人,时间不能倒流,自然是"天涯去不归"。这想,便觉得十分贴切。并且,那旧时海上明月里立王琦瑶嫔伸身影,有股难言凄婉,是要扎进阿二心里去。接下来引用诗句则是首比首不祥:"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出处是白居易《琵琶行》,诗中那琵琶女且是天涯沦落之人,良辰美景去不复回。那句"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枝春带雨"却是《长恨歌》中,杨贵妃玉殒香消,魂魄在仙山情景。阿二不由生出悲戚来,他想他想起美人图,全是不幸美人图,正应红颜薄命说法。只有《诗经》上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喜庆图画,然而,在那系列惨淡画面之后,那桃花灿烂景象却有股不祥灾祸之气。阿二心暗淡下来,他想,难道这真是预兆吗?他看见那上海女人身上维绕不幸气息。可这气息多美啊,是沉鱼落雁之势,阿二无限地向往。
阿二对王琦瑶向往里,并不光有爱,还有着膜拜在其中。王琦瑶不是个人,而是化开来,弥漫和洋溢在空气里个灵样东西。这是个迷离境界,乱心智,它是腾在邬桥空中,海市蜃楼般。阿二有时觉着,连他自己都化,变成烟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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