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来人中间,有个人称严家师母,更是常来些。她也是住平安里,弄底,独门独户幢。她三十六七岁年纪,最大儿子倒有十九岁,在同济读建筑。她家先生九四九年前是爿灯泡厂厂主,公私合营后做副厂长,照严家师母话。就是摆摆样子。严家师母在平常日子,也描眉毛,抹口红。穿翠绿色短夹袄,下面是舍味呢西装裤。她在弄堂里走过,人们便都停说话,将目光转向她。她刚昂然不理会,进出如入无人之境。她家儿女也不与邻人家孩子嬉戏玩耍,严先生更是汽车进,汽车出,多年来,连他面目都没看真切过。严家浪姨是不让随便出来,又换得勤,所以就连她家姐姨,也像是骄傲,与人们并不相识。严家师母每逢星期和四,到王琦瑶这里打种进口防止感冒营养针。她第眼见王峡瑶,心中便暗暗惊讶,她想,这女人定是有些来历。王琦瑶举动,衣食,都在告诉她隐情,这隐情是繁华场上。她只这眼就把王琦瑶视作可亲可近。严家师母在平安里始终感到委屈,住在这里全为房价便宜,因严先生是克勤克俭人。为此她没少发牢骚,严先生枕头上也立下千般愿,万般誓,不料公私合营,产业都归国家,能保住处私房就是天恩地恩,花园洋房终成泡影。严家师母在平安里总是鹤立鸡群,看别人都是下人般,没个可与她平起平坐。现在,三十九号住进个王琦瑶,不由她又惊又喜,还使她有同病相怜之感。也不管王琦瑶同意不同意,便做起她座上客。
严家师母总是在下午两点钟以后来王琦瑶处,手里拿把檀香扇,再加身上脂粉,人未见香先到。下午来打针多是在三四点钟,这小时总空着,只她们俩,面对面地坐。夏天午间用脑还没完全过去,禁不住哈欠连哈欠。她们强打精神,自己都不知说什。弄口梧桐树上蝉迭声叫,传进来是嗡嗡,也是不清楚。王琦瑶舀来自己做乌梅汤给客人喝,杯喝下去也不知喝什。等那哈欠过去,人渐渐醒,胸中那股潮热劲平息下去,便有些好心情。般总是严家师母说,王琦瑶听,说和听都入神。严家师母对王琦瑶像有几百年心里话,竹筒倒豆子似,从娘家说到婆家,其实都是说给自己听。王琦瑶呢?耳朵里听进严家事,落到心里便成自己事,是听自己心声。也有时候,严家师母要问起王琦瑶事,王琦瑶只照般回答话说,明知道她未必信,也只能叫她自己去猜,猜对也别出口。严家师母虽是能猜出几分,却偏要开口问,像是检验王琦瑶诚心似。王琦瑶不是不诚心,只是不能说。两人有些兜圈子,你追躲,心里就种下芥蒂。好在女人和女人是不怕种下芥蒂,女人间友谊其实是用芥蒂结成,越是有芥蒂,友情越是深。她们两人有时是不欢而散,可下日又聚在处,比上日更知心。
这日,严家师母要与王琦瑶做媒,王琦瑶笑着说不要。严家师母问这又是为什。王琦瑶并不说理由,只把那日同教书先生看电影情景描绘给她。她听便是笑,笑过后则正色道:要介绍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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