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出生于九六年,到九七六年,正是十五岁豆蔻年华。倘要以为她母亲王琦瑶漂亮,她就也漂亮,那就大错特错。薇薇称不上是好看,虽然继承王琦瑶眉眼,可那类眉眼是要有风韵和情味作底,否则便是平淡无趣。而薇薇生长那个年头,是最无法为人提供这两项学习和培养。她难免也是干巴巴,甚至在神情方面还有些粗陋。那些年头里,女孩子要称上好看,倒全是凭实力,点也掺不得水。薇薇显然不具备这样好看条件。她时常听见人们议论,说女儿不如母亲漂亮,这使她对母亲心生妒忌,尤其当她长成个少女时候。她看见母亲依然显得年轻清秀样子,便觉着自己好看是母亲剥夺掉。这类议论对母亲也是有影响,那就是使王琦瑶保持心理上优势,能以沉着自若态度面对日益长成女儿,而不致感到年岁逼人。薇薇刚长到能穿王琦瑶衣服时候,就开始和母亲争衣服穿。有时候,王琦瑶分明出于好心,说这衣服对她太老成,她反而更要穿那衣服,似乎母亲是心惊叵测。家里有两个女人,再没个男人来解围,事情是真难办。倘要以为这个没有父亲家庭会受到种种压力,那也大错特错。人们虽然会对她们嚼些舌头,可却从来没有麻烦过她们什,甚至还有些怜惜和照顾。她们麻烦尽是自己找。如同所有结成对头女人那样,她们也是勾心斗角对。九七六年,王琦瑶是四十七岁,看上去至少减去十岁,和女儿走在起,更像是对姐妹,也是姐姐比妹妹好看。但好看归好看,青春却是另回事,怎补也补不过来,到底是年轻占些便宜,有着许多留待享用权利,不争取也是归她。所以,王琦瑶对女儿也是有妒意,薇薇呢,便也有她优势。总之,这母女俩优劣位置是可转换,决定于从哪个角度看问题。
每年大伏天,王琦瑶晒霉时候,打开樟木箱,衣服搭满几竹竿,窗台上则是各色皮鞋。满屋子都飞扬着细小灰尘,在阳光里上下沉浮。薇薇就像踩高跷似,将每双皮鞋都套在脚上拖圈。开始时候,她脚只能占个鞋尖,走两步就要摔倒。后来,她脚长起来,年比年地容满这些高跟鞋。箱子底抽丝玻璃丝袜也叫她惊奇,把手伸进去,再张开,对着太阳,看那蝉翼似玻璃丝。她手也年年长大,最终将那丝袜彻底撑破。还有那些缀珠子手提包,散串珍珠项链,掉水钻胸针,蛀洞法兰绒贝蕾帽。都是箱角里物件,虽是七零八落,却也凑合成幅奇光异色图画。这幅图画在这大太阳天里,是有些暗淡,还有些灰心丧气,就像那种剥落油彩旧油画,然而却流露出华丽表情。薇薇将这些东西全披挂起来,然后去照镜子,镜子里人不是人,是妖精。她边做着许多她以为是坏女人姿态,边笑弯腰。她想象不出母亲当年样子,也想象不出母亲当年那个时代。今天景象再是索然无味,因为是她时代,所以还是今天好。薇薇有时候故意将母亲这些箱底弄坏点两点,从皮领上扯下几撮毛,缎旗袍上勾出几根丝,等着母亲来骂她,好和王琦瑶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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