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舞曲,也有别人来邀请王琦瑶。他们各自和舞伴悠然走步,有时目光相遇,便会心地笑,带着些邂逅喜悦。这晚是国庆夜,有哪幢楼平台上,放起礼花,孤零零朵,在湛黑天空上缓缓地舒开叶瓣,又缓缓凋零成细细流星,渐渐消失,空中还留有团浅白影。许久,才融入黑夜。
自这次派推以后,王琦瑶还在几次派推上见过老克腊,他们渐渐相熟起来。有次,老克腊对王琦瑶说,他怀疑自己其实是四十年前人,大约是死于非命,再转世投胎,前线未尽,便旧景难忘。王琦瑶问他有什根据。他说根据是他总是无端地怀想四十年前上海,要说那和他有什关系?有时他走在马路上,恍惚间就好像回到过去,女人都穿洋装旗袍,男人则西装礼帽,电车"当当当"地响,"白兰花买哦"叫声鸟啼燕啦,还有沿街绸布行里有伙计剪布料"嚷嚷"声,又清脆又凛冽,他自己也成个旧人,那种梳分头、夹公文皮包、到洋行去供职家有贤妻规矩男人。王琦瑶听到这里便笑,说家有贤妻是怎样贤妻?他不理王琦瑶,兀自说下去。说有日自己照常乘电车去上班,不料电车上发生场枪战,汪伪特务追杀重庆分子,在车厢里打开,从这头追到那头,不幸叫他吃记冷枪,饮弹身亡。王琦瑶就说:你这是从电视剧里看来。他还是不理她,说,他实是个冤魂,心有不甘,因此,到如今,人是今人,心却是那时心。他说:你看。就是喜欢与比自己年长人在起,似曾相识感觉。这时候,舞曲响起来,两人便去跳舞。跳到中途,王琦瑶忽然笑下:要说才是四十年前人,却想回去也回去不得,你倒说去就去。听这话,他倒有些触动,不知回答什。王琦瑶又接着说:就算那是场梦,也是梦,轮不到你来做,倒像是真样!说罢,两人都笑。散之前,老克腊说下日清王琦瑶吃饭。王琦瑶见他是在扮演绅士角色,心中好笑,也有些感动,说:还是请你吧!也不在外面请,自己家便饭,愿来就来,不来拉倒。
到这天,老克腊早早地来,坐在沙发上,看王琦瑶择豆苗。王琦瑶还请张永红和她新男朋友,都叫他长脚,他们是临吃饭才到。这时,饭菜已上桌,老克腊已像半个主人样,摆碗布筷。因是请这样晚辈,王琦瑶便不甚讲究,冷菜热菜起上来,只让个汤在煤气灶上炖着。张永红他们倒和老克腊不熟,见是见过,名字和人却对不上号。彼此难免有些生疏,话也说不大起来,全凭王琦瑶从中周旋。因是吃饭所以谈无非是菜肴,王琦瑶说几种如今看不到菜,比如印尼椰汁鸡,就因如今买不到挪酱,就不能做这样鸡。还有广东叉烧,如今也没得叉烧粉卖,就又做不。再就是法式鹅肝肠,越南鱼露……她对他们说,这就是四十年前餐桌,联合国开会似,点哪国菜都有,那时候上海,可是个小世界,东西南北中风景都可看到,不过,话说回来,风景总归是风景,是窗户外面东西,要紧是窗户里头,这才是过日子根本;四十年前这根本其实是不张扬,不张贴也不做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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