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个傍晚姐姐说秘密跟其婚姻无关。她先唤侍应生加冲壶普洱,满满斟杯,双手握着暖热杯身,清下喉咙道:“外公抛妻弃子去行船,家
己做错事,也不明白为什他从不碰姐妹。也许碰,只是不知道。
外公搁下筷子,端起酒杯,喝口看似白开水双蒸米酒,续道:“吉叔有个舅父叫作哨牙炳,以前系洪门猛人,好鸠巴闭,最过瘾系佢响英京酒家摆过场叫作‘金盆洗捻’江湖大会,嗰时你才四岁,对,九六七年,那年你四岁。”当有其他人在家,外公不会讲粗口,他知道爸不喜欢他对小孩子讲粗口,但当家里无人,他马上脏话满嘴,仿佛不把生殖器官夹在话里便说不出半个句子,也听得开心,因为高兴他把当作大人看待。粗口烂舌外公是生命里第位脏话老师,长大后,说之不断,青出于蓝。
外公酗酒,经常喝完几杯九江双蒸便涨红脸,眼睛浮在眼白中间,仿佛眼白是海,波浪翻腾,把他冲回当年漂洋出海年轻岁月。他总爱把口袋里钞票掏放桌上,唤孙子们过来想拿多少便拿多少,嘴里喊嚷着:“攞哂去驶!阿公唔钟意钱!Moneyisnogood!你们唔明!你们唔会明!Moneyisnogood!”醉酒之后,外公便喜说英语,但说来说去就是那几个单词,外婆和爸妈在旁边看着,冷笑不语。
对于行船理由,外公有自己套说法,喝酒后必重述遍:“你们全部憨鸠鸠!唔系败哂啲钱!系故意驶哂!做有钱佬等于坐监,有钱便不自由!香港太小,要睇尽全世界,自由自在,想去边度便去边度,想做乜就做乜!你们这类人唔会明白,因为你们唔系们这类人!”
本来确实不明白什叫作“你们这类人”和“们这类人”,直到多年后在美国芝加哥读硕士,姐姐因事公干,路过此城,与坐在唐人街顺记酒楼吃晚饭聊天,时值寒冬,店外风狂雪,bao,在零下十三度低温里,难免怀旧,姐姐忽然问:“家辉,你知道外公乜去行船?”
“他自己说是要去见识世界呀。Well,但鬼至信佢!佢定只系想去玩女人!”嘴里含着块糖醋排骨,含糊答道。
姐姐笑道:“是呀,鬼至信佢。”
她端起茶杯,呷口,沉默半晌,道:“跟你说个秘密。”
愣下,试探道:“你决定离婚?”
姐姐结婚五年,有五次夜奔娘家悲惨纪录,跟婆婆相处不好,丈夫站在母亲那边,二对,经常吵架冲突,她受不时便回来找爸妈,每回都是过三四天,姐夫来按门铃把她接走,也每回都对她说,散伙吧,像打麻将,两个对手合谋串通,你注定只输不赢,早点觉悟,趁早收手,没把辈子输尽,其实已经算是赢钱。何况在这张赌桌输,歇歇,换另张赌桌再赌,搞不好能够收复失地。许冠杰不是唱过吗?“人生如赌博,赢输冇时定”,不服输赌徒是最失败赌徒,唯有服输,始有机会取得最后胜利。但她偏不听劝告,偷听过她跟妈说,婆婆总有死去天,到时候,赌桌上对,便是绝地反攻大日子。她愿意忍耐、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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