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汉不吃眼前亏,陆北才决定不跟鬼佬计较,悻悻然把车拉回湾仔方向,路上忿恨难平,低声句句地骂着“死鬼佬!死鬼佬!妈你,死鬼佬!”然而愈是骂,心头恨火愈是燃烧,把他心烧得麻痛,唯有拔足奔跑,拉着辆空荡荡黄包车,往
腮上、下巴,无不布满横直怒放胡须,让他不自觉地偏下头,以免眼睛被刺痛。鬼佬长着头红发,咧开嘴巴说话,排工整白牙在这样毛茸茸脸上显得非常突兀。鬼佬用奇特腔调英语道:“ShanghaiBank.”
议妥价钱,鬼佬坐到车里,陆北才把车往汇丰银行方向拉去,因为特别沉重,拉得特别缓慢,沿途上,鬼佬断断续续地撩他说话,但他听不太懂鬼佬奇腔怪调,甚少答话,只问句:“哇阿由风?”你从哪里来,whereareyoufrom,这是每个车伕必学入门英语。
“Madrid.”鬼佬道。
“妈…………你?”陆北才头雾水,反问。
“Spain.”鬼佬明白陆北才听不懂,解说那是欧洲西班牙,“Asyoumayknowbetter,Europefarfaraway.Chinesecallsit马德里.”
陆北才仍然不明白马德里是什东西,但听懂Europe,欧罗巴,知道是很寒很冷鬼佬国家,于是在心里嘀咕,从那老远地方跑来,不嫌累?难道中国真是遍地黄金?可是旋觉自己幼稚。还不是有无数中国人漂流过海出外打工?陈济棠下野后,也去过欧洲。自己还不也是莫名其妙地来香港?来来去去,出出入入,何去何从,不管怎选择都总有理由,只不过有时候是自己不知道,或知道却不肯承认。而承认呢,又不见得能被别人接受。甚至有许多选择是否真由得自己,恐怕也难说,生命仿佛有自己轨迹,生命自己比自己自己更大,更不可掌握。想到这里,陆北才未免凄然,不留神踩到路边石头,身子往前仆去,幸好马上站稳,但黄包车已左摇右晃几秒,如果鬼佬不是体形魁梧,或已被震抛到车外。
“Callete,Chino!”鬼佬在车里咆哮,陆北才听不懂,但猜想必是咒骂。“Bruto!Basura!”去死吧,支那佬!蠢蛋!垃圾!鬼佬继续诅咒,还朝车外狠狠地啐口水。
陆北才没回头,只提高嗓门道:“Sorry!Verysorry!”
鬼佬总算闭嘴。陆北才好不容易把黄包车拉到汇丰银行门外,尚未完全停稳,鬼佬已经纵身跳下车,因跳得急,几乎跌倒,他伸手欲扶,鬼佬举起右臂把他手格开,左手从裤袋掏钱,把两个毫子硬币丢到地上,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上阶梯,消失在高耸银行大门背后,像头巨熊消失在树木林间。
不是谈好是两毫半吗?陆北才打算追前向鬼佬讨回尚欠五仙,但眼见银行门前站着两个嚤啰差警卫,手持棍子,瞪着他。嚤啰差肤色黑如木炭,头缠白布,眼睛更白得像两盏照明灯,他们旁边有两匹巨大狮子铜雕,是汇丰银行镇门招牌,陆北才忽然觉得心虚,仿佛旦纠缠,狮子会苏醒,嚤啰差会跳到狮子背上,扑过来,把他殴打、噬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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