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边,难说,还得谨慎。
陆南才这天穿套墨绿色薄麻西装,在押店买,衣袖有点短,双肩倒毕挺,典型俄国样式,还戴巴拿马帽,刻意让亨利哥明白,今天陆南才已经不是去年陆北才。可是他没告诉亨利关于改名事,反正亨利仍然唤他“阿才”。
寒暄番,陆南才佯言归乡侍奉父母,如今回来香港,买广州手信送给亨利哥,也希望亲自送给张迪臣。亨利说张迪臣已经升职,从湾仔警署调到中环总部上班,但仍可用电话联络他,答应代陆南才约他明天中午在安乐园餐室见面。
翌晨六点半,陆南才从床上转醒,头痛得像被石头咚咚咚地敲打。昨夜睡得不好,只记得睡睡醒醒,做许多短暂而急促梦,但忘记梦境,只记得身子不断摇晃,似在奔跑追赶些什,却又似被些什追赶。缓慢地爬起床,沏杯浓墨普洱茶,没开灯,在厨房呆坐。陆北风回穗后,陆南才独居于湾仔道唐楼单位,雇帮佣,但不留宿,他不喜欢有陌生人住在家里。忽想起好久没练棍,步出客厅,随手执起支晾衫竹回旋挥舞,棍影窜动,把眼前影像打得支离破碎,但突然心神慌乱,涌起阵惊恐,忘记眼前是什地方,现下是什时间,而自己,到底是什人。冷不防双手松,晾衫竹啪声掉到地上,棍影止住,世界不再转动,仿佛跟当年离开河石镇时相同,孤身人,不知道前路何在,只知道定有人在某处等他、盼他。——但这其实是知道,抑或只是渴望?
陆南才重新坐下,不知不觉地伏在桌上睡去,忽然惊醒,瞄下钟,已经十点三刻,连忙更衣出门。跟张迪臣约定见面安乐园餐室在德辅道中,接近中环“戏院里”,从湾仔沿着皇后大道中徒步往西,途经云咸街,路程不远,陆南才却觉得走好久好久,比昔日拉车更不好受,幸好云咸街窄窄石板巷道两旁布满花档,花香飘溢,令他心跳更急。
陆南才曾听在香港土生土长米佬胜感叹,二三十年前云咸街、荷李活道、威灵顿道等地从早至晚香气不散,因为这是洋妓寨集中地,老鸨订下规矩,恩客必须先在门前选买鲜花,等同门票,进场后,赏歌喝酒须另算费用,花档遂在门外开得成行成市,这带其中条小街中文译名也由原来“伦核士街”正式改为“摆花街”。其后z.府禁娼,却不代表洋妓和嫖客消失,只不过迁到更隐蔽地点,也用更隐蔽形式,欲望有便有,此路不通找他路,千山万水,别担心,总会找得到出口。
洋妓寨关,花档却留下,红绿黄白,从皇后大道中沿着梯级往上开展,香气充盈,凭吊昔日那番灿烂。
炎热中午,陆南才把墨绿色西装外套脱下,挽在手里,卷起衬衫衣袖,汗流浃背,伸手推门,发现手在微抖。踏进安乐园,远远望见张熟悉脸庞,对熟悉眼睛,立刻停步。是,是他,张迪臣比去年胖些,坐在窗边桌前,阳光把他脸照射得额外苍白,那双曾经牢牢盯住他背蓝眼睛仍然炯炯有神,只此家,别无分号。人就在眼前,但陆南才突生犹豫,思量是否应该转身离开。跟张迪臣太接近,接近得使他不知所措,更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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