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人把电文抄写出来,站到桌上,字顿地向大家朗读。读毕,忽然响起歌声,位年轻情报员坐在椅上哼唱“SilentNight”:“Silentnight,holynight,alliscalm,allisbright,holyinfantsotenderandmild,sleepinheavenlypeace,sleepinheavenlypeace.”
声唱,众声和,道道歌声此起彼落,用不整齐节奏占据狭窄房间。更有华兵唱起粤语:“平安夜,圣善夜,万暗中,光华射,照着圣母也照着圣婴。”印度兵也加入,卷着舌头用自己语言唱出相同歌曲:“Khamoshhairaath,Bhakthhairaath,Harcheezehaichup,harcheezehaisaanth,Maaaurbeteketaurper.”
士兵们愈唱愈洪亮,愈唱愈急速,似在抗衡总部以外亦是此起彼落猛烈炮声,但日军并未因此倒下,反而最先领唱情报员在歌声里崩溃,抱头痛哭,哭声如歌声有传染效果,陆续有其他人哭起来,竟渐渐掩盖歌声,其中位印兵更情绪失控,个箭步冲到墙边,举起拳头猛敲墙壁,嘶叫道:“要回家!家!要回家!”也有人蹲下来,唏哩哗啦地不断呕吐,似想把肠胃掏空,剩下个空荡荡躯壳面对即将来临不可知命运。
张迪臣呢?
他没唱歌,也没哭,只是坐在司令部情报室桌子前,字句地,缓缓地,像诵经般反复地念读贺电,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而,愈读心愈乱,每个字母都像颗射向他眼睛子弹,于是搁下电文,用手肘支着桌面,双掌合拢,低头闭目,向主祷告:“全能父啊,请原谅,原谅无知与任性,本意绝非如此,恳求你,洗涤罪,恳求你,保护弟兄,祝福他们,愿他们安全、和平、喜乐。天父及子及圣神。阿门。”
结束祈祷,张迪臣张开眼睛,多渴望看见自己如昔日般坐在得云茶居听歌吃喝,战争切只是幻觉,慈爱天父轻轻挥手,抹去所有混乱。圣经不是说“神要有光,便有光”吗?可以,如果天父愿意。可是没有,眼前仍是大男人们哭成团情报室,涌进鼻孔仍是从窗外飘入浓浓炮弹硝烟气味,耳里仍然听见炮声隆隆,“凡走过,必留痕”,奇迹不属于他这罪人。他看见只是文在右手臂上那个小小“神”字,淡淡蓝色,字写得非常细致,像只跟自己沉静对看眼睛。
室外不远处坐着位华籍英兵,双手抬腮,泪流满脸,扁平广东佬脸像块清洗后未经擦拭煎锅,滴着水,湿淋淋。望向他,张迪臣想起跟陆南才起到文身店那个夜晚。
文身是去年六月初夏即兴念头,张迪臣和陆南才在得云茶居吃过饭,到六国饭店辟室余兴,喝多酒,张特别疯狂,用浴室毛巾把陆双手缚在木床框上,再把只袜子塞进他嘴巴,重重地压着他,毫不留情地,像在战壕里用刺刀插杀敌人。陆南才假装挣扎,左手前臂靠近手腕处被毛巾磨擦出条淡淡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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