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十二月底，沦陷后
第
个圣诞节，陆南才途经已改名为富士酒店六国酒店门前，看不见昔年必高高竖立门前圣诞树，不禁怅惘。这几年圣诞是每年变，天地改
日月，人间换主子，陆南才不信耶稣和上帝，却亦忍不住抬头望望老天爷，暗骂声，洋神为何不庇佑洋人，是否因为洋人不喜烧香。
回到家里，陆南才张罗瓶威士忌和数包糖果饼干，由哨牙炳透过萝卜头交到张迪臣手上，花不少军票，但花得心甘情愿。又由仙蒂代写明信片，以她之名，佯装张迪臣吧女情人，祝他圣诞快乐，附几句甜言蜜语。仙蒂取笑他道：“下款
写LOVE，可以吧？卿卿，老娘变成你们媒婆！”他并非从没想过借仙蒂名字写信，但担心连累她，可免得免。朋友相处，再亲近再可靠亦得设个底线，不应把危险事情拉扯到对方头上，但这回确实按捺不住，幸好先由仙蒂提出，他犹豫后才答应。仙蒂拍下他肩膀道：“江湖儿女，义气仔女嘛！难道只有男人始配讲义气？”
十二月廿五日那天，气温低寒，陆南才却忙得汗流满额。日本人不过圣诞节，但这天是“香港新生周年纪念”，各区区政所奉命筹办连三日庆祝活动，花车游行，体育竞技，歌唱比赛，所有被日本人认为能够让中国人感到欢愉娱乐节目无不备。中国人并非不接受，但时间毕竟相隔太短，才三百六十五个日子，战火折磨记忆犹新，即使真想笑，亦不好意思让人瞧见。——再过年吧，待大家完全习惯之后，始有办法尽兴。
这三天里，陆南才领着弟兄在湾仔街头忙里忙外，组织街坊百姓摇旗呐喊，要笑着摇，绝对不可苦着脸，否则会被日兵找麻烦。与其让街坊受日兵欺负，不如自己人先动手，发现有人不合作，立即冲过去扇耳光，换是日兵，耳光可能变成刺刀或子弹，孙兴社弟兄自觉在保护而非欺负同胞。这几天街头灯柱上，扩音机不断喧哗广播矶谷廉介讲演，讲题是《攻略香港周年纪念日告全港民众》，先播日文，再播女声中文翻译，然后重复又重复，像无休无止轮回。人们在催眠般广播声浪里木然地走着、走着，让陆南才想起传说中湘西赶尸，道士边喃喃念咒和摇铃，僵尸噗啪噗啪地直立跳跃，往前跳向遥远故乡，但从未有人问过僵尸是否愿意回乡，只是味地假设同意，说是为他们好。
“香港新生周年”过后，市面沉寂荒凉，无车无人，整个城市精力像被庆祝活动吸干殆尽，连空气亦被抽干，走在路上，连呼吸亦感困难。除夕傍晚，街头冷冷清清，唯有慰安区和塘西依然热闹，仙蒂约好陆南才到欢得厅喝酒打牌，说哨牙炳等人也来，可以凑桌牌九局。六点廿五分，天色暗下，陆南才穿妥衣服，戴上呢绒帽，正披上外套，忽然传来几下微弱敲门声。咯咯——咯咯咯——咯咯。陆南才呆站在客厅中央，外套只穿半，此刻不知道该把它穿妥抑或该褪下。是他和张迪臣约定敲门记号，只有他和他知道。难道是，回来？张迪臣回来？臣，神，回来？
陆南才决定脱下外套，踮足走近门旁，把耳附在门上探听动静。他正犹豫该否问话，门外传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