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是木造池,池底下有个大铁锅炉,中间以木条隔着。锅炉热水在傍晚就暖好,小孩先冲进去洗,他们叫“洗菜头”,白萝卜下热水洗成红萝卜。第二批去洗是刚下工伐木工,组组跳下去,水哗啦地溢出来。男人以日文称洗澡为“风吕”。不过小孩称“洗火鸡”,他们观察到男人因为高山冷缩阴囊在泡澡后,像火鸡颈部红色肉瓣垂下来。最后去洗是女人,小孩都睡,懒得管她们洗澡叫什。
即使泡澡前得先打肥皂洗干净身体,即使木池水会流动,古阿霞还是认为,男人们用过水是脏,他们可能在里面尿尿、放屁或吐口水。在菊港山庄如此,在山上工寮也是,她非常怀念在花莲市个人洗澡时光,水不够热,空间不大,却足够自在。
古阿霞排斥还有女人们裸身相见。各年纪女体泡热水,高矮胖瘦不,身子热,自然吐舌头做起长舌妇讲八卦。古阿霞记得在菊港山庄跟王佩芬洗大澡堂时,聊着聊着,王佩芬大声说:“阿霞霞,你是‘窞肚奶头’。”群女人划水过来看古阿霞凹陷乳头,她们用过来人姿态说,等你结婚生小孩,婴儿会帮你吸凸,或奶胀会把乳头撑出来
再帮大家多炒样菜。然后,同桌罗汉脚闹着说,山上很无聊,你会有空到想找个男人结婚。这群男人接下来会越说越荒唐,古阿霞知趣离开,她不喜欢陷在无聊语调泥淖。
赵坤追出来,在工寮间通道拦下古阿霞。他想说些什,心思磅礴汹涌,喉咙却单薄地说:“谢谢,谢谢你煮菜。”
“别介意,这没什。”
“来山上,很冷清,要什帮忙,尽管说。”
两个人愣在那,也不知道要说些什,气氛不冷也不热。忽然间,始终发出巨大咆哮运转声3000瓦柴油发电机停,断电,走廊小灯泡熄,伴随人们叹息与怒骂,工寮陷入漆黑,旋即有几处迸出烛火与煤油灯。极度黑暗与喧闹声中,古阿霞听到赵坤打破沉默地说话,不过非常小声,稀释在喧闹与风声中,让她听得辛苦,连忙问:“哎呀!再大声点。”
阵沉默后,赵坤大声说:“云海,夜晚云海很美。”便拉古阿霞去看云海。古阿霞急缩手,溜出他掌心,心头蓦然阵骚动,她想他不应该这样莽撞,不过有可能是她多心,也许赵坤是单纯想找人分享风景,因此没有拒绝他好意,跟着去看云海。
世界没有想象中黑暗,断电后,古阿霞眼睛适应黑暗,清淡月光温润着大地,射入工寮间空地。她沿菜园小径走,片蔬菜反射绿光,她行走裤管被宽肥菜叶撩拨,窸窸窣窣,便沾露湿。小径尽头,是个垃圾场,宛如被封存在热带浅海珊瑚礁生物,齿缘切开各式罐头像是扇贝,养乐多碎玻璃发光,彩色塑胶罐在枯枝间闪着虹光。绕过垃圾场,是个下坡,他们站在方伐过铁杉树墩,望向东方,月亮从海岸山脉升起,半轮清辉,夜色云海如此美丽,些奇特、单音动物鸣叫从山谷方向传来,似乎是礼赞。
这夜云海真美,或说每夜云海都是美。
他没有骗她。古阿霞心想。
古阿霞讨厌洗大澡堂,得跟女人们和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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