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她背影,哨牙炳忽然记起在洋片里听过love,中文就是“爱”,他从未讲过这个字,更不会想去讲,充其量只在相亲和新婚日子里说过“钟意”,钟意就是喜欢,喜欢就是爱。但此刻又觉得不是,不是钟意也不是喜欢,就只是爱。他爱阿冰,心底涌起强烈愿望把这个字说出来,第次,或许也是最后次。但是,来不及,阿冰已经离开房间,待她端着茶杯回来,他已经不好意思说。吊扇在天花板上旋转摇晃,吱嘎——吱嘎——吱嘎,仿佛已经代他说那个说不出口字。
实实在感觉,像船找到舵,阿冰心立即沉静。
结婚二十多年,夫是夫,妻是妻,生儿育女,起跌患难,按道理没有比这更实在,但,不,这刻却是前所未有地沉实,仿佛先前切都只是粤剧六国大封相,只为提振观众精神,让他们看完轮热闹,更能静心领会才子佳人悲欢离合。自己老公并非才子,自己当然也不是佳人,阿冰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但是谁说只有才子佳人始配有戏?她是不会服气。只要是人便有戏,问题是要跟谁有戏,以及演给谁看。她要做自己花旦,更要做自己观众,所以她牢牢握紧哨牙炳手,仿佛稍为松开他便会消失。她不会放开他,当年在澳门她愿意为他冒险跳海,今天如果可以,她亦愿意替他挨刀,刀,两刀,十刀,廿刀,无所谓,她都可以,她都心甘情愿。
哨牙炳亦从熟睡里转醒,感觉到阿冰手,“嗯”声,想说话,却因喉舌干涸发不出声音。阿冰连忙递过白开水,他呷几口,说:“唔该。”阿冰望着他,明白他后面仍然有话。果然,哨牙炳再清下喉咙,道:“对不起,对你唔住。”
阿冰不明所以地问:“对不起什?你傻咗?”
哨牙炳皱下眉头,道:“都唔知道。只系觉得对你唔住。”
阿冰嗔道:“你成日乱搞,当然对唔住!”
哨牙炳语塞。愧疚,是因为自己直乱搞?因为自己身为龙头,竟然跪在地上求饶?因为自己几乎被乱刀斫死,遗下阿冰和纯芳?时之间他分辨不清,恐怕是,这都是。
两人沉默半晌,阿冰再开口说:“如果你真突然走,才真系对唔住。你千祈唔可以走。答应,你不可以先走。”
哨牙炳笑道:“你先前不是说过要比你先死吗?怎又反悔?让你先死,谁替送终?”
阿冰在他大腿上轻捶拳,道:“谁都别死!们要起活!唉,不说,不说这个。去给你泡杯参茶。”卿卿,连自己也觉得肉麻,她站起身走出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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