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流脸热泪。仙蒂笑道:“又不是出嫁,哭什哭呀?”三姐抹去泪水,道:“不知道……也不知道。”仙蒂心里其实亦是感动。友情,亲情,爱情,活得年岁越久,她越明白唯有“情”字能够让人像在泥土里扎根,到断气临终时候,如果没有对谁牵挂,或者没有被谁觉得不舍,想必是难以弥补遗憾。匆匆活过几十年,情最伤人,情却亦最动人。
仙蒂年纪比三姐大十二岁,红尘打滚许多年,善体人意,处处让三姐自卑于鲁莽粗疏。至于仙蒂看三姐,似是窥见自己昔日身影,那无惧无畏,那直来直往,让她感受到失去已久任性快乐。她经常提点三姐谨言慎行,但其实不愿见到三姐过于世故,好像母亲渴望孩子快高长大,却又希望孩子永远只是个孩子。三姐觉得仙蒂是她姐姐,更是她老师。有回她对仙蒂感慨道:“如果早些遇见你,早些认识做人,可能早就升官发财!”仙蒂笑道:“是早是晚,佛祖自有安排!何况什叫晚、什叫早?有人相逢恨晚,有人却相逢恨早,早聚往往早散。”
“们要做辈子好姐妹!不散,不散!”三姐认真道。
仙蒂促狭地举起右手敬礼,说:“Yes,Madame![4]”
哨牙炳是患难之交老友,沐龙宴这意义深远大日子,仙蒂不可能缺席,然而三姐须在警察局留守,去不。仙蒂这夜选袭蓝绿色直襟凤仙领旗袍,天气冷,外加件灰银狐皮短褛,是在先施百货买时髦款式,售货员说英国流行。
她当然备礼。仙蒂在谭臣道百福金行订支金如意,九九金成色,旁边特地摆放两粒金蟠桃。棒二桃,时时刻刻提醒阿炳在湾仔有过无边风月。
瞄瞄墙上挂钟,时近六点,仙蒂拉开梳妆桌小抽屉,找出个象牙首饰盒,里面横竖放着几对她最钟爱耳环和几只钻戒,也有几张细小如邮票黑白照,她小心翼翼地拎起照片,凑近眼睛端详照里两张脸孔,陆南才坐着,站在他旁边洋人是张迪臣,那是个下雨傍晚,两人兴冲冲地到她住处,带着张迪臣从警局偷出来照相机,央求仙蒂做他们摄影师,他们不久前分别在手臂文个“神”字,要拍照纪念。仙蒂觉得新鲜,不懂拍也拍,生平第回拿照相机,张迪臣教她好久,她仍然手忙脚乱,像做贼样地紧张。结果只拍三四张,焦点调校不准确,两人五官模糊片,似小孩子在功课簿上用橡皮擦擦擦两圈错字。其中张照片,两个人手牵手,张迪臣比陆南才高半截,阿才扭着脖子把脸贴到张肩上,仙蒂嘲笑他像个待嫁新娘,没有半分堂口龙头雄风,阿才对她吐舌头、装鬼脸。她拍下这个场景,如今隔着时间看去,人不在,鬼脸更如鬼魅。
后来张迪臣在仙蒂居所厕所里用药水把照片冲出,奇怪,今夜看着照片,当年那股浓烈气味立即重新涌进鼻孔,仿佛两人仍然在她屋里。忘是什理由,两人没把照片带走,照片留便到今天,成为阿才寄存在她这里秘密。今天是哨牙炳沐龙宴,三十年老朋友,走个便没个,思潮起伏,忍不住翻看陈年老照,似是代表阿炳向阿才正式说句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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