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算万算,算盘打得再响再好,哨牙炳亦有失算。人死,连尸体都找不回,阿冰如何替他风光大葬?
那个晚上,风浪大,哨牙炳和阿群尸骸先后被海浪从湾仔冲到调景岭旁海上,到被发现时候,早已肿胀得面目模糊,谁都认不出来。那是九六七年啊无数人逃来香港,有人翻山越岭,亦有人抱着个水桶便跳进海里,游个三天三夜,如果在好运气扶持下登滩上岸。可惜好运气不常有,每天有太多太多无名尸体浮出海面,哨牙炳和阿群,只是其中两具,在大时代里,算老几?
阿冰放弃移民,留在香港,守着纯芳,守着汕头街房子,守着鸳鸯楼,守着有天突然家里门钟“铃……铃……铃”地急躁响起,她去开门,见到哨牙炳站在门外最后丝盼望。她决定不让自己伤心。不,不可以伤心。伤心等于承认哨牙炳不会回来,她不承认,也不相信。阿炳怎可以死呢?不可以。阿炳常说,不知道事情便等于没发生,这是南爷教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见到他尸体,他便并未死。况且阿炳说过爱她,她深信爱个人必须对未来有盼望,现在在起,以后也在起,没有未来便没有爱。即便阿炳不再爱她,她要亲耳听他说,她要他回来家里亲口说,她绝不接受不明不白。纯坚是死,纯胜是死,但,不,阿炳没有死,他只不过在其他地方忙着,总有日会回来,他知道她在等他,在召唤他。
所以无论对谁说话,阿冰都把“等阿炳回来之后……”挂在嘴边,她从来不在人前流泪,亦不准纯芳流泪,她总跟她说“等你阿爸回来之后……”,纯芳不答话,只点头,她孝顺。唯有回她忍不住说句:“妈,算吧,别骗自己。”阿冰记耳光打下去,但仍然不哭,只道:“乱讲话!等你阿爸回来之后,你要对他讲对不起。”
年过去,三年过去,五年过去,善意亲戚婉转地劝她死心,唯有死心始能重生,和纯芳起开展新生活。她未听取。“鸳鸯飞入凤凰窝,莫听旁人说事破,自是良缘天配汝,不调和处也调和”,她只认文武庙赐给她这道签文,做人,总得找个倚靠,这四句话便是她倚靠,她在它上面投注辈子生命,否定它,便是否定自己。阿炳绝对只是因为有事耽搁,而且必是大事,所以耽搁得这久这杳无音讯。
这些年来阿冰直没有更换半件家具,床头直搁着相架,上面是张黑白照片,那年纯坚升读中学年级,家五口到轩尼诗道金兰影楼拍照留念,哨牙炳穿西装打领带,五岁纯芳扎着两条乌溜溜黑马尾发辫,小红裙,乖乖坐在他膝上。纯坚和和纯胜垂手毕站父母旁边,也都穿西装,领带结得歪歪斜斜,嘴角紧绷得像小大人。阿冰身上是新造旗袍,又到上海理发厅烫头,眼神里有着满溢幸福。个圆满世界就这样被定格下来,谁都抢不走。阿冰每夜睡前定神凝望照片阵,再把相框牢牢抱在怀里,恨不到让自己挤进框里,挤回那个片刻圆满。
每天早上,阿冰起床后做第件事是亲自到睡房和客厅神台前上香,门外地主牌位也要。她合十叩头,每天承诺回,“等阿炳回来之后”,三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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