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他们唱是《白蛇传》。
当满九岩沟人,知道忆秦娥回来,并且还要“亮几嗓子”时,很快,就把莲花岩、三叉怪、五指峰、七子崖人全都招来。
皮影戏本来是要把演员藏在“亮子”背后唱。但这晚,忆秦娥是站在“亮子”旁边唱。并且村上还烧燃多年没用汽灯。下把个易家老屋场照得明光光、亮晃晃。连那些已经失明多年老人都说:
“亮,今晚咱九岩沟真亮堂!”
西湖山水还依旧,
为敲打得太投入,没有发现她。
倒是在“亮子”前后,忙着给几个唱皮影老把式们端茶倒水人,见忆秦娥,几乎是“嗖”声,扭头就朝老屋场外面跑去。
这个突然撒开腿逃跑人,戴顶灰不溜秋棒球帽。他浑身上下打扮,与这个乡村也有些不搭调。忆秦娥还没弄明白是怎回事,后来才听她舅说:那就是开煤窑发大财刘四团。后来煤窑出事。加上煤业不景气,z.府也在下手整顿乱象。刘四团欠下屁股烂账,就跟他起到处“跑路”“躲猫猫”来。舅还说:“这小子想法大,还准备打你牌,在九岩沟搞开发旅游呢。可惜镚子儿没有,心急得跟猫抓似。”
不知啥时,她舅也喜欢像古存孝老艺人样,在演出时,是爱披件黄大衣。刘四团就像当初给他伯父古存孝披大衣样,但见演出,也是要伺候他披上、筛下好几次。
忆秦娥已无法追上这个昔日曾经那纸醉金迷刘四团。也只好由他去。
憔悴难对满眼秋。
霜染丹枫寒林瘦,
不堪回首忆旧游……
忆秦娥唱得声情并茂,眼含热泪,她舅敲得精神抖擞,气血贲张。她随便个眼神,个手势,个移步,个呼吸,个换气,个拖腔,甚至个装饰音,她舅都能心领神会地给以充满生命活性与艺术张力回应。那是高手对高手心灵点化,是卯头对榫口紧致楔入,是门框对门扇严丝合缝,是老茶壶找见老壶盖美妙难言。好唱家旦与好敲家对脾气,合卯窍,那简直就是种极高级唱戏享受。这种享受,他们舅甥之间过去是有过好多次,但哪次都没有今天这般合拍、入辄、筋道、率性。两个从九岩沟走出去老戏骨,算是在家乡完成场堪称美妙绝伦精神
她爹果然是老,老得把两颗门牙都丢。她问爹:
“门牙怎没?”
气得他爹直抱怨说:“问你舅去,问你那个死舅去。”
原来爹两颗牙,也是让舅在排练时,拿鼓槌无意间敲掉。舅是嫌他把小锣“喂”慢半拍。气得爹当时还跟她舅打架。但想到皮影摊子得用人,尤其是像她舅这样好把式、大把式。不用,找谁去?爹最后只好忍。
爹说:“你这个死舅,又能拿他咋?把他告到派出所,抓到局子里去?可他毕竟是妻弟、你亲舅呀!辈子可怜,连个老婆都没娶下。都坏在这‘瞎瞎起手’上,他是敲路鼓,也敲路牙,还坐路牢。老老,回到九岩沟,还能再把他送到法院去?现在好,就让他个人敲。咱这摊摊,也养不起那多下手。要敲,除非把他自己那嘴狗牙,全敲掉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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