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好像枚锡制硬币,悬挂在浅灰色阴沉天空上。影子醒过来,慢慢恢复意识,感到寒冷。但是,具有理解能力那部分自意识却仿佛距离他非常遥远。他漂浮在远方某处,意识到自己嘴和喉咙因为干渴而灼烧、疼痛、干裂。有时候,在白天,他可以看到星星从天空坠落下来;还有时候,他看到像运输卡车样巨大鸟朝着他飞来。不过,没有任何东西接近他,也没有任何东西碰到他。
“拉塔托斯克,拉塔托斯克。”唧唧喳喳叫声仿佛在责骂他。
松鼠重重地落在他肩膀上,小尖爪子抓着他皮肤,凝视着他脸。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又产生幻觉,因为那只动物两只前爪正捧着个胡桃壳,好像过家家玩具里小杯子。松鼠把胡桃壳压到影子嘴边。影子感觉到里面有水,不由自主地从那个小杯子里面喝水,把水吸进嘴里。水经过干裂嘴唇、干涩舌头,润湿他嘴,然后他才把嘴里剩下水咽下去。可惜,水实在太少。
松鼠跳回树上,顺着树干向下跑,直跑到树根。过几秒钟,也许过几分钟,也许过几小时,影子已经无法分清时间(他想,他脑子里所有时钟定都破碎,发条、齿轮、指针乱七八糟地和破碎表壳玻璃混杂在起),松鼠带着胡桃壳杯子又回来,小心翼翼爬上树。影子再次喝下它带给他水。
混合着泥土和铁锈味水填满他嘴,为他焦干喉咙降温,缓解他疲劳和疯狂。
在眼前展开,在他脚下旅馆床单裹尸布上徐徐展开,好像某些达达主义画派[87]里超现实主义场景。他可以看到妈妈充满困惑凝视,看到挪威美国大使馆,看到他们结婚那天劳拉美丽双眸⋯⋯
他咧开干裂嘴,轻声笑起来。
“什事那好笑,狗狗?”劳拉问他。
“们结婚那天,”他说,“你贿赂风琴师,让他在你沿着红毯向走过来时候,把《结婚进行曲》改成《史努比》主题曲。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亲爱。要不是那些爱管闲事小孩,肯定会成功。”
喝下第三杯水之后,他不再觉得干渴。
他开始挣扎,拉扯着绳子,拼命扭动身体,想从树上下来,想获得自由,想离开这里。他忍不住呻吟起来。
但绳结打得很结实,绳子也非常强韧,它们纹丝不动。很快,他再次精疲力竭。
精神错乱之下,影子感觉自己变成树,根须深深伸进肥沃土壤,伸进时间里面,伸入地下隐藏几眼泉水。他察觉到泉水旁女人名叫乌达,意思是“过去”[88]
“是多爱你啊。”影子说。
他能感到她亲吻他唇,他们两人身体都温暖、湿润,充满生命活力,不再是冰冷死人尸体。于是他知道这只是他产生又个幻觉。“你并不在这里,是不是?”他问。
“是,不在。”她说,“但你正在召唤,最后次召唤。正在赶来路上。”
他呼吸变得更加困难。深深勒进肉里绳索已经变成个抽象概念,就像自由意志或者来生样。
“睡吧,狗狗。”她说。虽然他觉得听到恐怕只是他自己声音,但他还是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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