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看出这太太形容严肃,似乎有心事。为表达自己周到,不免话多些。昭如听见,只是点点头,这时她已经很疲倦。
安排间上房。掌柜请她好生歇着,就退出去。昭如却叫住他,问他能不能弄到奶粉,美国那种。掌柜就有些为难,说自己是偏僻小店,弄不到这种高级货。昭如想想说,那,烦劳帮调些米汤,要稠些。另外给烧盆热水,给洗个澡。
夜很深,昭如在昏黄灯底下,看着。干净,脸色白得鲜亮。还是很瘦,却不是“三根筋挑个头”穷肚饿嗉相,而有些落难公子样貌。她便看出来,是因这眉宇间十分平和。阔额头,宽人中,圆润下巴。这眉目是不与人争,可好东西都会等着他。这样想着想着,她就笑,心里生出些温柔。她是个未做过母亲人,却觉得自己已经熟透母亲姿态。她想做母亲,想十二年。过门儿年没怀上,她就年年想,日日想。念佛吃素,遍求偏方,都是为这个念想。
这是怪不得卢家睦,人家在老家有个闺女,快到婚嫁年纪。她是续弦,被善待和敬重,已是个造化。这蹉跎下去,没有男半女,到底是难过。有天她发起狠,到书房里,磨蹭半天,终于说起给家睦纳妾事。家睦正端坐着,临《玄秘塔碑》,听到,就放
块现大洋,塞到她手里。所有人,屏住呼吸。这位沉默太太,将切做得行云流水,来不及让他们反应。
待昭如自己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人们已经散去。她叫丫头小荷将斗篷解下来,裹住。起风,已经是寒凉时节。昭如将抱得紧些,胸口漾起阵暖。这时候,她看见那女人已站起身来,并没有走远。昭如对她笑笑,将要转身,却看见女人眼中倏然闪出依恋。
昭如醒,低声对小荷说,你先回家去,跟老爷说,今天去舅老爷家住,明天回来。
没等小荷接话,昭如已经叫辆人力车,放大声量,说,火车站。
昭如坐上去往蚌埠列车。这路上,她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切就要做得格外堂皇与明朗。她有些兴奋,也有些不安,因为她并不是个会演戏人,现在,已经演个开头,却不知要演多久,演给谁看。这样想着,她心中有些莫名涌动,不由自主地,将脸贴贴脸。
路上,竞很安静,阖着眼睛,看得到宽阔重睑褶痕。
外面暮色暗沉,影影绰绰有些塔似形状,在田地里燃烧着。那是农民在烧麦秸垛,已是秋收后景象。对于节令,城里人知是寒暖,在他们则是劳作和收获。
昭如并没有坐到蚌埠。火车走两站,她在清县下车。
昭如在城南找间小旅店。
旅店老板看着个华服妇人走进来,没有任何行李,怀里却抱着个面色肮脏。他袖着手,抬起眼皮,脸上不忘堆殷勤笑。说起来,这些年来来去去,他早已经见怪不怪。开门就是做生意,其他是管不许多。家事国事,都是他人瓦上霜。打十几年前五族共和,说是永远推翻皇帝佬,可四年后,就又出个姓袁皇帝。短命归短命,可确又出不是。他就觉得时势不可靠,做本分生意,是哪朝哪代都靠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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