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既不是人家,也不是自己。是命。
仁珏便笑,爹,这是以前人命。现在是
慧容用手捋捋紫红色夹裙褶皱,说,蛮蛮,这回可不能犟。你三大爷最看不得满大街女学生衣久蓝。说到底,咱们怎着,还不是要过给三房看。这过年,哪次不是过给旁人看。等你大姐回来,又是过给叶家看。娘岁数大,才悟出这点道理。
仁珏叹口气。
这时候,她听见外面传来游丝样声音,是个人在吊嗓子。忽而又是段旋律,听不清词,但调子却是哀艾。
她推开门,看见个颀长人影在雪地里,黛青袍子,被雪色映得有些阴明不定。
她走过去,走到那人背后,唤道,爹。
亲肩,目光却在这房间里游动。还都是那些陈设,黄花梨案子上头摆着本工尺谱。她走过去,捡起来,翻翻。很旧,每页泛着黄,发出稀疏脆响。房间里头隐隐樟木味,和着暖气,愈渐浓烈。也不知道这几年,又添置多少行头。添是添,这做儿女多少年,也没见过。关起门来,他就不是做爹。做是谁人,又有谁知道。
仁珏掌灯,看屏风前还是那两幅字:大千秋色在眉头,看遍翠暖珠香,重游赡部;五万春花如梦里,记得丁歌甲舞,曾睡昆仑。
这对子据说是崇祯年进士龚鼎孳,兴之所至,题在北京座戏楼上。真迹是没见过,对子却让明焕爱上,就找城中郁龙士照录来。这挂倒也有十余年。仁珏便说,也不知是爹懂这龚先生心意,还是龚先生早明白爹心意,先几百年写下来留着。
慧容没声音,隔好会儿,说,比这龚先生,他也就缺个顾横波。
仁珏才觉出自己失言,看母亲眼光,已经黯下去。
那人并未回头,也没有应她。只将袖上晨霜掸掸,重又开嗓。
她却听真切,是《文姬归汉》。她熟这段,却是因为小时候听得太多。做父亲,兴致来,就将这段散板当童谣,唱给她们听。她站在旁,听着听着,竞就跟着和上去,“惜惺惺相怜同病,她在那九泉下应解伤心。只得含悲泪兼程前进,还望她向天南月夜归魂”。眼前人慢慢转过头,她看到父亲青白脸。大概是毛发少,整个人看起来又疏淡些。父亲眯着眼睛,打量她下,说,你倒是都还记得。
仁珏说,嗯。
明焕嘴角动动,好像是要笑意思,但究竟是没有笑。他说,那你说说,这出戏究竟说是什?
仁珏说,蔡文姬唱给王昭君,奠酒祭明妃。哭是人家,悼是自己。
除夕这天,雪停。阳光薄薄地铺下来,映在对面屋瓦上却分外晃眼。
仁珏打开窗子,股干冷空气扑面而来。她深深吸口,顿时神清气爽。这时候慧容走进来,嘴里忙喊,快关上,你这孩子,从小就说“化雪三分冻”,这大年下着凉,可怎办。
仁珏看丫头手里捧着摞衣裳。
快换上。慧容抖开件银狐里缎子袄,比着仁珏肩膀说,上个月找“老泰兴”张师傅,估摸着你尺寸做,你别说,还将将正合适。
仁珏推下,说,娘,不要这些。穿惯学生装,这些怪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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