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她说完,慧月便肃然道,你那个老头子,是管不,也不想管。这回来之前,已经打定主意。桢儿将来,就是亲闺女。
凄然望眼姐姐,又望望仁涓,眼里头有丝暖。手放在慧月手里,紧紧。
正月二十时候,过世。底下人都说,四太太真是仁义,过年关才去,是不想扫大家过年兴。
在慧月主持之下,丧事办得排场,却并不铺张。来吊唁人,络绎不绝,竟比先前拜年人,还更多些。慧月才知道,几十年,妹妹不声不响,竟攒下这样好人缘。
灵堂上,紧挨着灵牌,摆着生前用过木鱼和佛珠。檀木念珠,隐隐散发着青黑光。还摆她张照相,是仁涓主张。这张照相浅浅笑,目光祥和安静。原是张全家福,要用在明焕五十岁寿辰。那是仁珏要出阁年,终于没用上。
被日本人征去,做军营。东拐里排老屋,给要去做军官家属宿舍。到晚上,就听见他们女人弹着弦子鬼哭鬼叫。如今这宅子……
老家人摇摇头,终于没有说下去。
睁开眼睛,朦胧间看见自己大女儿站在床头。身侧坐着个年老妇人,是自己姐姐左慧月。
她阵心悸,挣扎着便要起来。慧月起身按住她。不知哪里来气力,偏要直起肩膀,拉住慧月胳膊,边喃喃地说,姐姐,对你不住啊。说着,眼底股热流涌动,沿着脸颊淌下来。
慧月没有说话,只是安抚她,紧紧握住她手。那手瑟瑟地颤抖,渐渐才平复下来。姐妹两个定定地看着彼此。半晌,慧月才开口,声音虽是往日笃定,但干涩得很;因为蛮蛮,真不想上这个门。可是,你是妹子,又能怎样。
仁涓与仁桢,站在大哥与三哥身后,身孝服,给过往宾客行谢礼。这时,灵堂外传来响亮军靴顿地声音。就看见袭戎装日本军官走进来,是和田润。宾客相觑,纷纷侧目。有两个,当即起身告辞。
和田站得笔直,对着灵位,深深鞠三个躬。
转身对明焕说,四老爷节哀,夫人生前懿德积善,必早登极乐。
此时明焕木木
愣神望她,只觉得几年未见,姐姐也老许多。眼里头疲惫,是前所未见。不知怎,她只静静伸出手去,放在姐姐脸上。那脸冰冷,粗糙,皮肤是晦暗薄。慧月坐在床边,忽然抱住自己妹妹。怀里身体,已经没有重量,轻得像片没有温度纸。她们这抱着,不知是谁,先啜泣起来。慧月将脸颊贴在嶙峋肩膀上,终于哭出声,哭得揪心,不可克制。
待哭够,擦干净泪水。重又躺下来,长舒口气,说,这哭,竟然觉得心里安定。
慧月说,从小,你就是个闷葫芦脾气。爷爷那时候就说,这娃儿不说话,是因为不怕吃亏,心里头见识大。为这句话,不服气许多年。
淡淡地笑,说,哪里有什见识,只是心里怕,不知怎样开口。
慧月便不说话。窗户外头雨住,天际竟有云霞,在灰色云霾上勾勒出浅浅线光。说,如今,对姐姐,却不得不开口。这走,剩下个老头子,个小闺女,都不是冯家人做派,让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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