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桢小姐。仁桢听见阿凤大声地说,玉米糊糊都凉,这就给你热热去。
不要。仁桢按住她手。仁桢将碗捧起来,咕咚咕咚喝下去。粘稠温凉液体带着些腥甜气息,顺着她喉咙流淌下去。还有丝咸,那是泪水味道。
阿凤笑笑。这笑在她丰满脸颊上堆栈,在仁桢看来,竟有宽容意味。她慢慢地说,桢儿,你长大就懂。人活着,不只是为自己。记得吗,那三姐妹,最后为什没有去得成莫斯科?因为,她们没有真正信仰。
你,说什?仁桢觉得自己意识,开始模糊。
阿凤靠近她,是说,你看过那出话剧。
话剧?你也在?仁桢摇摇头,似乎要将某些回忆驱赶出去。她说,那也是你们人?
阿凤站起来,突然佝偻起身体,她声音突然变得老迈而苍凉,八十二岁,八十二岁,你让到哪里去啊。
却可见到个主妇用心。这用心日积月累,是要将日子过好信念。仁桢看着窗户纸上,贴着阿凤过年时候剪枚窗花。个胖娃娃,抱着条大鲤鱼,坐在荷叶上。
仁桢痴痴地看,没留神阿凤端来只碗,正热腾腾地冒着气。碗搁在她面前,闻得见厚重香味。阿凤笑说,前儿徐婶带来玉蜀黍,给磨成粉。这不,后晌午才给宝儿打玉米糊糊,小姐尝尝滋味可好?
仁桢并未动那只碗。她只是不说话,定定地看着阿凤,像在看个陌生人。
阿凤在这眼光里垂下头,重又拾起针线,口气仍然热络,说,难得桢小姐来找说话。
不是找你说话。仁桢打断她,是来听你说。
仁桢心停跳下,同时间,个念头风驰电掣。她呼啦下也站立起来,退到灶台边上,她说,爹,你们把爹怎?
阿凤说,组织上和四老爷并没有关系。们只是叫人送封信给她,说为悼念你二姐,排出话剧。希望他能带你来看。冯先生来,说明他是个有气性人。或许,将来们会需要他协助。
不!仁桢口气,几乎是恶狠狠。不,你们休想把他扯进来。爹除唱戏,什都不懂。你们不要害他。
们确需要个懂戏人。阿凤轻皱下眉头,说,这事,将来再说吧。
这时候,院子响起男人说话声音。她们听见,有人清清喉咙,吐出口痰。
阿凤脸上神情轻颤下。这颤动稍纵即逝,便恢复圆满平稳笑容。
你不是冯仁菁。仁桢盯着眼前妇人红活圆实双手,心中泛起阵寒意。她说,两年前,你处心积虑进入冯家,只有你自己知道是为什。对你来说,和小顺结婚,是任务中意外,对吗?但他们不许你放弃。你说,是不是?
阿凤手指,被扎针。她将食指,放在唇间细细地吮。她眼里,并没有仁桢预想中黯然。她抬起脸,目光落在正在地上玩耍宝儿身上。宝儿在笸箩里头捡起颗玉米粒,放进嘴里咀嚼,然后又吐出来。
阿凤轻轻地说,顺儿是个好男人。跟他,不悔。
仁桢沉默。她看着妇人平静脸,突然感到言语无力。但是,她仍然让自己说下去,你为他们,嫁个本不想嫁人。人就辈子,值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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