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荣师傅中年丧妻,鳏居多载。呕心沥血在几个儿女身上。听说都很有出息,个在加拿大做金融;香港个,是知名律所合伙人。他身边这个花白发人,精干身形,青黄脸色。模样十分恭谨,应该不是他子女。
未待说明来意,荣师傅先和寒暄许久。问在学校里工作可忙,升职没有,有没有被女学生喜欢之类。应他。他高兴地说,叻过你阿爷当年,在大学定好得!
终于问,荣师傅,您真不做啦?
荣师傅目光闪动下,又黯然下去,低声道,早些年米寿都过,做不动。
说,您那打莲蓉手艺,是撑住同钦楼。
然。只是他每回说起这些故事,总有细节上些微不同。关于见面年份,或是祖父最喜欢喝普洱,来自哪个山头。这些都是小节,就好脾气地由着他兴高采烈。口若悬河间,听得众朋友心驰神往。这样久,忽而觉得他这遍遍讲述故事里,有可以为之纪念东西。这想法挥之不去。后来,发现祖父这本笔记,更觉得如冥冥中预示。思量再三,便申请个关于粤港传统文化口述史研究项目,打算好好地和荣师傅谈谈。
谁知番苦心,足准备两个月,待到要和荣师傅见面,却碰到同钦楼“政变”。先前有些风吹草动,时有耳闻,但并未当回事。想九十六年老店,波澜壮阔也经历过。这点暗潮,怕最后也只是波微澜,何足挂齿。只当是本港传媒惊乍。没承想,很快就等到同钦楼结业消息。再后来,又是易主风闻,甚嚣尘上。
对小湘说,要见荣师傅。
小湘犹豫,道,见面,他也未必愿意谈啊。店里出这大事,怕他在气头上。
说,他要是就此退休,就更得去看望他下。
荣师傅笑笑,问,毛毛你倒说说,要打好莲蓉,至重要是哪步。
自以为做足功课,便说,挑出莲心?挑走才没有苦味。
荣师傅叹口气,说,至重要,其实是个“熬”字。
见沉默,荣师傅嘴里起个调,吟起支曲,“欢欲见莲时,移湖安屋里。芙蓉绕床生,眠卧抱莲子。”他眼睛笑吟吟,慢慢又阖上,声音却清冷。这支曲听他在茶楼里唱过,是他少年时在“得月”师傅教。师傅姓叶,手把手教他打莲蓉。
们在荣师傅家里见面。
荣师傅脸上并没有些异样。甚至没有平日劳碌疲惫之色,面容舒展,更容光焕发些。
他见十分高兴,拿出整个“金枕头”,叫身边人劈开来给吃。连忙婉拒,来确实不好榴莲;二来荣师傅家空间其实不大,若是劈开整只“金枕头”,那味道挥之不去,自然是满室“馥郁”。
作为同钦楼行政总厨,辛苦几十年,荣师傅住得不算宽敞,甚至可说是简朴。西环坚尼地城,四十年老唐楼,两室厅。年久失修,空调轰隆作响。目光,在窗前被经年烟火熏得发黑神龛流连。神龛里关老爷横刀立马,神采奕奕。下面香烛,堆叠着几个不甚新鲜供果。
荣师傅似乎看出心思,便说,家有房屋千栋,瞓觉只得三尺。这把老骨头还有几年,个人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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