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比他印象中,更为朴素。没有穿旗袍,而是着暗色短衫。头发也竟剪短,衬着尖瘦脸,远望竟像是个少女。五举走去街对面,远远地想绕开。但却看到师父抬起头,对他喊,举仔,
永远走。这女人细路女,亲手把母亲从楼梯上推下来。然后在医院里哭着告诉自己,没想到阿妈有身己。流好多血,佢好惊。
云重喝下口茶,很热。但她还是大口地喝下去,没有停下,直到喉咙灼痛。这茶里,有丝甜。她想,大概是因为最近口苦,吃什都是甜。可是喝到最后,她看到茶盅里卧着颗开瓣红枣。
她从楼梯望下去,望见刚才那个男孩。正是长身体年纪,长手长脚,身形却单薄。举着只很大黄铜水煲,疾走在各台之间。她看看面前这个男人,想,她错过他成长。他小时候,大概也是这个样子。
七年后初夏,五举记得很清楚。
这年他十七岁,已近成年。这城市经历许多,也变化许多。同钦楼里,他已看惯每日朝夕景象。客还是那些,有些老人来不,或者不来。有些年轻些面孔,渐老去。这老去也是在无知觉间,是安静。
然而这初夏,城市不再安静。
空气中燠热,隐隐弥散种干涸气息。港岛中环至北角,开始出现聚散人群。这股热浪中便挟裹声浪。五举依稀听说,这与前年“天星小轮加价”有关。人们头顶盘旋着直升机,也是轰隆作响。港英z.府发表声明,街上出动防,bao军警。
这日,五举去中环送货,回来路上,路过皇后像广场,看见挤挤挨挨人群,他们手中举着红色小书,口中呐喊,向港督府方向走去。汹涌人流,将路截断。电车停下来,五举随其他乘客下车。也随着人流往前走。走到华丰百货,看几个英籍警察,荷枪实弹,正围着处消防栓。消防栓上醒目地摆着个纸盒。盒子上写着“同胞勿近”。五举知道,这是在民间传说“土制菠萝”,是真假难辨炸弹。
个督察模样警察,用洋腔调广东话,呵斥与驱散围观人群。但因经过人流声浪,他声音被淹没。人们簇拥在昃臣爵士铜像周围。铜像底座上站着个青年人在慷慨激昂地演说,忽然举起条白色横幅,上面写着“爱国无罪,反英抗,bao”。见此横幅,铜像四周便是如云臂膀。就在这时,五举看到谢醒。那是师兄背影,他再熟悉不过,肩高,肩低,看起来有些散漫。他和众人样,高举起臂膀。他想,这两日都没有见到师兄返工,原来是在这里。他于是喊着师兄名字,但这声音,也被声浪所淹没。
五举是黄昏时回到史坦利街。在茶楼附近,他看到那个女人。他想,这多年,他时而见到她,自从“多男”开始。此时,她站在街角路灯灯影里,对面是师父。两个人站得有些远。师父影子被灯光折叠在墙上,她就站在这影子里,也像是师父个影。这多年,她是师父影。只是匿在背阴处,旦有阳光,她便不见。这些年,他从不知她是谁,师父也从未告诉过他。但他知道,人都会有影子。哪怕自己看不到,影子还在。时而浮现,可亦步亦趋,可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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