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他那做人有过意不去,也有心疼他那大年纪,常有劝他:“拉倒吧!条小破街,弄不弄有什意思呢?下场雨又和稀泥!”
他却说:“弄弄总归好点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或说:“往土里掺炉灰,再下雨不会那样。”
龚维则每次见到他都会情不自禁地立正,敬礼。他已经当上共乐派出所所长。共乐区有多个派出所,共乐派出所仅是其中之,它全称是共乐街派出所,有别于区较大概念。共乐区委是正处级行政机关,派出所是正科级。
这年,中国机关单位牌子上全部去掉“g,m”二字。市委全称又改成“市委员会”,“革委”也都改成“党委”。相应,龚维则职务是所长,他当上所长是水到渠成、众望所归。
退休金,他也是光字片退休工资最高人,比许多在职人员工资还高,很被人羡慕。
在以往二十余年里,他人生以光字片那个家为端点,向中国那些偏远、经济落后、崇山峻岭甚多省份“发射”,他直游弋于那些省份之间——A市如同他地球,光字片是他发射台。现在,这颗“老卫星”耗尽能量,被收藏在光字片,仅有标志意义。
常常有人问他这个走南闯北过人,哪个省份留给他印象最好。
他总说都差不多,再好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对A市表现出别人难以理解深情。退休后头个月里,他整天骑辆旧自行车到处逛,把全市边边角角以及四周郊区都逛遍。他逛得特过瘾,体会却只是句话:“哪儿都没变,哪儿都熟悉。”
“w.g”结束,许多人命运发生根本性改变。有些人光荣加身,或者不同寻常资本加身。受过“四人帮”迫害成种广受同情资本,若还有不屈服表现,就更拥有广受尊敬资本。
龚维则是两种资本都拥有人。他受过“四人帮”迫害是个铁事实,“w.g”前后从没停止过上诉,这被认为是不屈服。有个时期,周秉昆、白笑川和邵敬文与他在同个地方接受劳改,他们成莫逆之交。当时,他和些早期劳改犯对“四五事件”真相毫无所知,听周秉昆他们三个讲之后,良久才说出
他对更加脏乱差光字片点儿也不嫌弃,因为见过太多比光字片还要脏乱差情形。同样情形,是当年许多农村和城市常态。
四年里,他这位从“大三线”退休老建筑工人,似乎把光字片当成“小三线”,把自己家所在那条被违章建筑搞成锯齿状小街当成主要工程。如何让自己家看上去还有点儿家样,理所当然成他心目中重点工程——他似乎要独自承担起改良神圣使命。
在春夏秋三季,人们经常见到他在抹墙,既抹自家墙,也抹街坊邻居家临街墙。他抹墙似乎有瘾,四年抹薄几把抹板。有年,街道选举先进居民,他毫无争议地当选,区委副书记亲自奖给他把系着红绸抹板。他舍不得用,钉个钉子挂在墙上。
他依然是个重视荣誉人。
他工具不仅是抹板,还有铁锨。人们也常见他修路,铲铲这儿高,垫垫那儿低,填填某处坑,像在平整自家门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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