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手持根细长探路竹竿,显然用多年,变得微黑;另只手臂垂着,就那动不动伫立,任凭姐姐抱着他哭泣。
“阿弥陀佛,姐姐不必这悲伤,楠楠事已经知道。他是去往另个世界,那里很好。和他偶有交流,他让转告你们,他将会在另个世界为你们祈福。”
听光明话,郑娟居然止住哭泣,转身找毛巾擦泪。
如果那话是别人说,尽管是善意,对安抚妻子也很起作用,周秉昆理性也会告诉自己那纯粹是迷信;由眼前已是和尚光明说出,他却不敢不接受。这个想法冒头,又立刻被理性棒子打得没影。
“你……光明啊,姐夫还能叫你光明吗?叫你……那个萤
地问:“打扰两位施主,十分冒昧,敢问宝宅是否便是……”
不待他话问完,秉昆连声回答:“对!对!……”
郑娟早已扑向光明,抱着他哭道:“光明,光明,姐想死你啦!……”
“阿弥陀佛,为僧祝施主夫妇二人依托佛缘,排忧解难,吉星高照。”那和尚言罢,又双手合十深鞠躬,倒退而出,在门口将屋里孩子们也招出去。
屋里时肃静,只闻郑娟低泣之声。
或许因那位和尚话,或许由于某种莫名其妙心理作用——总而言之,周秉昆看着光明,顿觉自己家蓬荜生辉,吉光呈现。
自从十几年前光明在春燕那里有份工作,能自食其力,周秉昆就再没怎关心过他。在狱中十二年,竟很少想到过他。正如他哥哥姐姐对周楠这个侄子亲情只是种表现,他后来对光明这个“内弟”爱心也大不如前。不论男女,旦组成自己家庭,感情触须几乎必然就短些;有自己儿女后,就又短些。有人甚至变得眼中只有老婆孩子或丈夫孩子,渐渐六亲不认起来。对从前朋友、哥们儿,也往往只以利用价值大小来决定交往亲疏远近。周秉昆并非那类人,入狱前他想到光明时都认为,出家也许真是他最好归宿,以后他们夫妻二人也许就不必为他操什心,谢天谢地。确实,如果不是三天前蔡晓光提到,他差不多已忘亲人中还有个光明。
亲情——草根阶层赖以抵挡生活和命运打击最后盾牌,在艰难时代风霜雨雪侵蚀之下变得锈迹斑斑,极易破损。周秉昆这重感情人,也难以例外。
有“萤心”这法号光明,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举着彩色玻璃片感受阳光盲少年。他个头并不算高,更谈不上强壮。与他相比,陪伴而来那名老和尚倒是既高又壮。
光明也就米七三或七四,不会高过米七五去。他身材显得更单薄,栗色旧僧衣穿在他身上顺到底,哪儿也不突哪儿也不鼓,就像他双肩是衣服架子,而下边是空。不过,他旧僧衣倒是长短合身,洗得干干净净,似乎着身之前熨过。他没打绑腿,同样洗得褪色浅蓝色筒裤下是双半新半旧黑布鞋,白袜子衬得更白。他背着顶旧草帽,看上去不曾戴过。日子还是九月,中午阳光挺强,他光头上却没有出汗,头顶戒疤清清楚楚。他脸瘦削,眉形整齐,鼻梁端正,唇廓分明,微微闭着双眼,因为被晒路,满面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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