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心虚脸红,总要事先来段开场白:“这些日子,在外面东跑西颠,成天都说普通话,说惯,连家乡话都忘得干二净。”他不断重复这段开场白,以使他普通话腔调合法化。其实,他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说不说普通话,跟“家乡话是否忘得干二净”本没多大关系。在们村里人看来,普通话是种资格——既然他如今成城市人,理当说普通话。
同彬有两件厂里发汗背心。红背心上印着白色“丹丝”字样,白背心上印着红色“丹丝”字样,在回家探亲夏季,轮换着穿。当他跷着二郎腿,手摇檀香折扇,在大门口场院里,给村里乘凉人海阔天空地讲述各地见闻(他耐心地告诉龙冬:“黄山天都峰,有半在云里头。”)时,们吃惊地发现,他塑料凉鞋里边居然还穿着丝袜。龙英笑着问他“大热天穿袜子热不热”,同彬这样回答:“恰恰相反。夏天穿袜子,不仅不会热,反而有助于排汗。”
就这样,同彬劳永逸地取代老菩萨唐文宽地位。唐文宽就算接连不断地向孩子们兜售那些谁也听不懂怪话,再也无人发笑。那些令人昏昏欲睡《水浒》、《三国演义》和《小五义》故事,开始让位于同彬口中那些让人心惊肉跳、呼吸急促《梅花党》《把铜尺》《绿色尸体》以及全国各地离奇见闻。
如果说,村里有个人对同彬故事具有天生免疫力,这个人就是更生。他时常去找唐文宽下棋,路过同彬家门口,偶然也会停下脚步,听上耳朵。他离去时,嘴里照例会发出“呵呵”、“呵呵”两声干笑,听上去多少有点奇怪,不知是赞赏呢,还是不屑。直到有天,他听到同彬说“据可靠消息,就在不久前,美国人已经坐着飞船跑到月亮上去”,更生不由得抬起头,看看天上轮满月。这次,他没再发笑,而是拉下脸来,本正经地教训同彬说:
“年轻人,你编出这样狗屁不通故事来逗人开心,不觉得害臊吗?你去过北京、沈阳、齐齐哈尔,们没去过,只能听你瞎吹。吹牛可以,但也不要豁边。天上又没有水,怎还要坐船?你这不是明摆着胡说八道吗?”
说完,更生倒剪着手,气呼呼地走。
有天,同彬眉飞色舞地讲到,盘踞在台湾国民党特务,如何将枚定时炸弹装在橡皮婴儿腹中,妄图炸毁南京长江大桥,地上忽然卷起阵怪风,粒沙子钻进他左眼。同彬揉揉眼睛,硬撑着又讲小段,最后不得不提前结束他“夏夜故事会”,回屋里找他母亲翻眼皮去。
新珍凑在油灯下,翻开他眼皮找半天,也没看见什沙粒,就嘱咐他早点休息,“没准睡觉,沙子就化。”
第二天早上醒来,同彬悲哀地发现,沙子不仅没有化掉,伴随着钻心疼痛,他左眼已经肿得睁不开。那会儿,他母亲新珍出早工,去磨笄山给挑土方人发筹子去。同彬只能去找老福。老福用根火柴棍将他眼皮翻开,见眼球红得厉害,就建议他去找王曼卿——谁都知道,妓女出身王曼卿,拥有两个非同般绝活,是给人翻眼皮去沙,是用针给人挑刺。
同彬捂着左眼,口气跑到磨笄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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