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冬将摩托车推进院门,停在棵枣树下。他妻子夏桂秋正在廊下剥着蚕豆,招呼进屋吃饭。春琴换身水蓝色新褂子,匀脸,盘发髻,正在灶下烧火。看到进门,春琴冲笑下,问要不要把身上淋湿衣服换下来。可她也就这说,过后就忘。倒是桂秋听见婆婆这句话,赶紧去里屋找出件龙冬夹克,不由分说,帮把衣服换下来,将湿衣服拿到灶下去烘烤。
老家拆迁后,安置房水电还没有通。春琴和儿子、儿媳,从新珍表姐手里租下处小院,算作过渡。这处幽僻宅院,应当就是琴师赵孟舒自尽前最后造访之地。至于说新珍表姐(还有粮管所罗站长)又搬到哪里,就不知道。
在朱方镇这三四天中,春琴次也没有向提起她弟弟春生。她不提,也不便贸然动问。在小时候,隐约就听到村里流传着这样个俚语:像春琴家那样倒霉。他们家原先有六口人,日子虽说不算富裕,也是中上人家。她祖父、父亲和最疼爱她哥哥,居然在不到年时间内先后死去,且死得不明不白。她本人在十五岁那年,嫁给四十出头赵德正。后来她母亲也去世。唯弟弟去千里之外贵州。
现在,这个弟弟也不在。
天晚上,龙冬在陪喝酒时,眼里泪光闪烁,偷偷地对道:“真担心她跨不过这道坎。你回来趟,打个岔,谢天谢地,这事总算过去。如果单位没什要紧事,不妨在家多待两天,陪她说说话。”
可看法与龙冬完全不同。
知道,春琴表面上平静之下,其实暗藏着种远比悲伤可怕得多东西,那就是厌倦。那是种预先接受最后结果(死亡),硬起心肠,决意在这世界上再耽搁几天麻木和呆钝。而这正是所担心。她眼睛盯着你时候其实并不在看你。她在听人说话时候,其实是在走神。她在对你微笑时候依然眉头紧蹙。她在跟你说话时言不由衷。仿佛这个世界正在发生切都与她全然无关。
这天中午吃饭时候,夏桂秋不时地往杯中斟酒。她跟着龙冬叫舅舅。这个来自皮村姑娘,表面上看,有说有笑,点也不像春琴向抱怨那样凶悍。她连两次借故与婆婆搭话,脸上带着笑(甚至,她在第二次与婆婆说话时,还伸手捋捋她胳膊)。可春琴直阴沉着脸,只当听不见,对儿媳真情假意,完全不予理睬。桂秋讪讪地瞥眼,有点下不来台,又不便当场发作,脸色陡然间也变得很难看。稍后,她心绪烦乱地往嘴里扒饭时,不小心咬破嘴唇。看着餐巾纸上殷红血点,暗暗有些担心,桂秋勉强咽下去这口恶气,迟早会变着法子发泄出来。
等到吃完午饭,春琴去厨房洗碗这个当口,夏桂秋笑吟吟地将条热毛巾递给擦脸,随后扬声道:
“吹。天到晚就知道吹!什特级飞行员喽,什特训大队长喽,今天三等功,明天二等功,好像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宝货。等到那飞机从半天空往下掉,轰声,腾起片火来,连尸骨都化成烟,被风刮得没影。这下好,不吹,歇屄。早知今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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