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曾小然家相比,周安娜府邸显得开阔、幽深,动植物俱全,亲友往来不断,甚至还有佣人。李白在客厅巡视圈,墙上是张油画,画中位扎蓝色头巾女人正提着桶水走过街道,她瘦削身形看上去不像是常干体力活。他手指拂过只
少女不可能如此热情,她送他出巷,此前静悄悄街道现在已成集市,到处是人,名摆摊卖菜乡下汉子冲进伽蓝巷,对着电线杆小便,露出极黑后颈,浑然不顾死无葬身之地诅咒。李白开自行车锁,跨上去狂揿车铃,打算启动,周安娜跳上他书包架。
“带出去逛圈。”
“现在?”
“要不然呢?”她说,“你喜欢在自行车后面带女孩,这难道不也是出名吗?”
28
回忆当年,李白得承认,自行车后面载都是些什妹子,普高,三校,辍学,普遍豁达、宽容,可以与夏季晚风相融。他乐于和她们在某个僻静角落幽会,然后壮烈地驶过吴里街道,将她们送至家门口。他对抵达这个词认知是浅薄,首先需要结伴同行、其次不必翻山越岭。
他终于得以登堂入室。这栋位于伽蓝巷尽头小洋房,吴里罕见西式民宅,周公韵在五十年代以八百元人民币买下,风雨数十载,为它倒过霉,度成为大杂院,经z.府斡旋调解,终在七十年代末完璧归周,号称周公馆,大家子安居其中,种枇杷,养金鱼,吹拉弹唱。周先生本人拥有各种称号:本名周小发,艺名公韵(公字辈),绰号艺坛周郎,自谓不方便斋主、三果老人(酷嗜枇杷、杨梅、桑葚)、五琴居士(南胡、三弦、箫,居然还会马头琴,最后是口琴充数)、闲颠汉子(在特殊年代被打出癫痫症,不定期发作,也因此告别舞台,只做点教学与创作工作)。上述名号,统统请人刻章。李白甚是喜欢“闲颠汉子”,好大块鸡血石!
好多周末下午,李白莫名其妙坐在周公馆院子里石凳上,看着只黑色乌龟在脚下爬过。周先生告诉他,乌龟活久会变成黑色,这只已经很老。李白搞不懂他为啥要介绍乌龟,心想你不会是在损吧?后来发现周先生好像在各方面都有强迫症。以枇杷而言,周家那两棵是苏州东山白沙种,属于极品,淡黄色,个头不大,甜,有浓郁枇杷香气。多年后李白去看国画展,画上几颗枇杷呈深黄色,十分漂亮,但他偏要抬杠说这是二流枇杷,因为极品应该是淡黄色。又比如说,她家金鱼养在直径米白色瓷缸里(还不能说是白瓷,此乃专用名词,同理是白色包也不能喊成白包),六条皆为墨色水泡眼,个头样大,问为什不养别品种,周安娜回答:“墨色格调高雅。”凭什其他颜色格调低下?这也没道理可讲。李白吃着枇杷,观赏黑金鱼,脚踩住乌龟,在心里嘀咕:总来说,这户人家惯于以貌取人(身段、嗓音、聪明劲儿)。有个沉寂词叫小布尔乔亚,那时他尚未将它从经验辞典里抠出来。
“面条还是苗家桥‘同治方’最好。”有天李白说。
“苗家桥在旧社会是妓院,乌龟王八蛋爱去面店,开到半夜。”周先生声音悠悠传来。李白遇到抬杠王,表示服气。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