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希腊早先传统很厉害,小孩长到定时候,送出门,找个大人带他。古中国也这样,“师傅带进门,修行在个人”。前提是有师傅。别以为师傅就是教授。从前弄堂里乡下人都知道调弄小孩。木心最怀念带他长大老佣人“海伯伯”,海伯伯给他讲故事,带他玩,木心讲起来活龙活现,到老还想念他,就像鲁迅想念闰土样。
《新周刊》:很能理解这句话。你自己错忙瞎练,你到哪个境界,你师傅看得是清二楚。你点都瞒不过他。你点小伎俩、小眼神、小算盘,全看得清楚。你火候、你心情急不急、你有没有私心杂念,全看得出来。但不太理解,中年人没更危险,他们这代人有很大问题吗?
陈丹青:木心会从句话,给你分析话里话外意思。他引耶稣某句,说其实耶稣不喜欢这个人,但又不能点破,就顾左右而言他。还分析老子那句“民不畏死”,列出六七条解读——们现在不会说话,也不会“听”,不会解
不比附。他在意读者回应,同时又感到被误解。他知道会这样,只是现在发生。
《新周刊》:六年前你把木心推介至中国大陆,六年后,你还会替木心惋惜吗?或者,会为那些读不到木心人惋惜吗?
陈丹青:不会。从未期待所有人读木心。有人读就开心。绝大部分人不读任何东西。
也不替木心惋惜,这生是他选择,他承受这个选择。但替他痛心。他后半生是个孤儿。二十九岁到将近五十岁,数度被非法囚禁。也痛心他出国后遭遇。不是指清贫——他生活得蛮好,有尊严,写写画画,种花做菜——但你去问问五十多岁中国文艺家,谁愿意,谁敢,孤身人出去,重新开始?
这是他最多产时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例子,五十六岁后重新写作,初次发表。替他骄傲。但无论如何,跟他讲课中提到大部分作家比,有谁经历过这样生?晚年获得自由,但毕竟是流亡。你们没流亡过,更没在晚年独自流亡。可是木心说到出国,只说那是“散步散远意思”——这不是潇洒,而是,他不肯诉苦,不玩儿伤感主义。
每个人出国都不易。但看人,顶顶在乎才华,何况他是木心,金贵人——有次俩又谈起鲁迅,他送下楼时说:“这帮赤佬哪里是鲁迅对手,人家鲁迅是星宿下凡哩!”——多希望他能有更好生。大半辈子没人尊敬他,他所有平衡是靠自尊。
你想,们这群家伙,年纪轻轻出名,中年后生活好起来,被尊敬,被社会当个角色。可是没人知道木心,知道,冷笑热骂——张爱玲晚年孤绝,可她很早知道自己是somebody——告诉你,小范围内,清楚谁在冷笑,谁在热骂。木心使看清若干嘴脸。
他文学隔翻译鸿沟,这是他在乎事。再有,他画,有点像昆德拉讲雅那切克:在他那个时代,他超前,到可以公开,又相对过时,这是悲剧。
所以眼看他死,说不出痛心,但不替他惋惜。
《新周刊》:你曾叹息们今天“没有好长辈”。熊培云说,现在中年人消失。到底是长辈没更危险?还是年轻人没更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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