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利落人,爬起身和太阳打个照面,洗漱番穿戴整齐,备好厚礼登媒婆家门,谁知媒婆看是他,顿时吞吞吐吐不肯应承。这时候才知道街口阴阳先生那凶卦早已传遍小镇,镇里有闺女人家都不愿意将女儿嫁他。
此时距离战乱年头已过去数年,新皇已登基为帝,爱民如子,不仅大赦天下,还免许多税赋,是以家家都有积粮存银,比起钱财,更重名声,都怕将女儿许给他,自己落贪财卖女坏名声,往后在镇上抬不起头。
媒婆可怜他,又说几个寡残妇人,请他将就。小张屠哪里肯将就,便直孤着,从小张屠孤到老张屠,直到四十七岁才娶远山村落里个豆蔻年华姑娘。姑娘比他还要勤快,来家后收拾窗明几净,衣褥浆洗硬挺有型,女人香和饭菜香,渐渐驱散新房独有生涩土味。张屠闲暇时就坐在小凳上磨刀,边磨刀边看水井旁浆洗衣物新媳妇,她发鬓常年插着朵时令鲜花,搓衣时轻轻哼着山歌,妍丽花朵就在乌油油发上
这晚月光实在太亮,程夫人透过帷帐,看榻前方天地如积水空明,熙洒月华落在桌椅上,拉出道长长光影,她看时间长,无端生出两分冷清寥落之感,来突然,挥之不去。她静静躺着,直到再也躺不住,起身下地。推开窗,木窗发出细微“吱呀”声,清冷月光跃上面颊,泛起丝丝缕缕寒意。
身后传来悉索声,她轻声道章“还是吵醒你。”
说着展颜笑,两颗小兔牙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如十七年前春游初遇,淘气程家小子追着只野兔,冒冒然摔在她裙裾边时看到笑靥。两粒小兔牙从唇下微微绽露,伴着清脆笑声,鲜妍笑脸让他仰着头,恍惚以为他追逐那只野兔成精。
野兔自然没有成精,早已踢蹬着后腿不知窜到哪里去。
只留下个长兔牙姑娘笑着问他章地上青草滋味好?
他吐掉满嘴青草,不知为何那羞臊,臊头也不回地跑。
回家后着人四处打听,打听许多人才知道那是城南张屠夫家姑娘。
张家世代为屠,代代单传,不知传多少代,从来也没正经名姓,只叫张屠。大叫老张屠,小便叫小张屠。这代小张屠生不逢时,刚刚成年便赶上战乱,小张屠便拎着杀猪刀参军,战场上杀人招数使出来也是屠猪架势,兴起时刀下去能将人片成两半。
五年后兵戈休止,他领不少军饷回家乡,回乡那年,撞上街口摆摊阴阳先生,先生说他煞气太重,劝他放下屠刀再不要杀生,否则后果堪忧。小张屠哪里听得进去,照旧做起祖传营生,手掂两把快刀杀猪宰羊,活儿比出征前利落多,断肉剔骨野蛮事在他手中生生做成桩漂亮手艺,生意便愈发昌隆。他认真做几年生意,攒下不少家当,推倒黄泥老宅,扩建成青砖大屋,又请匠人连祖坟并修葺,专给去世老张屠修座白石大坟以谢父师之恩。将光耀门楣事都落定,宴请乡邻流水席也摆完,小张屠个人躺在新屋大床上,周边环绕着新屋独有生涩味,怎也睡不着。只好透过窗棂数天上繁星,数夜,数星星拉着月亮齐跑,方才惦起娶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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