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局之前,唯不变是,处于公路终点山村总是在下雨,并不是爽快倾盆大雨,而是种从各个物体表面每时每刻不断渗出毛毛细雨——狗身上下狗毛雨、猫下猫毛雨,山村里小孩都长大成人,离开山村,他们婴儿时代衣物,还挂
他。据祖舅公说,后来祖父拿着圣王印,招招手,开始谈判会议,会议中,祖父不容众人激辩,甚至不让人打断,从午前径自说到傍晚。祖舅公抹抹老挂到下巴上眼泪,只觉得,身旁众人为祖父话,时而笑、时而哭、时而怒号、时而安静,到黑暗逐渐沉落时候,众人居然派和谐,满面红光,宛如圣王亲临。
祖父止住演说。片刻后,声吼,两面光,三村村人就地拔起,当场分圣王老祖宗。埔村大刀王后裔,夺令刀、令旗与圣衣,扬长而去;海村勇士扶得轿子,将光头裸肚圣王高高架起,欢呼下坡;只剩下山村村人,呆看着祖父手捏着圣王印,像捏着枚卵蛋,就着天中最后余光,独自鉴赏着。
夜里,亲临分尸现场山村村人睡不安稳,愈想愈怕,他们怕神、怕灵,也怕祖父。第二天,他们集合,互贾余勇,把圣王印从祖父书房抢出来,之后,他们到木匠家拜访,想求木匠补刻尊圣王像,去才知道,木匠昨天夜里就被埔村人,用几十把刀架走,于是,他们绑回木材,和木匠老婆。
更大、更真、衣着更辉煌圣王像,总算造成,连着圣王印,经年供奉在庙。从此,山村村人总避着祖父,只有在心有所求,求之圣王而不应时,他们才会暗暗想起他。
想起他时,他们就编造许多关于他传说。有人说,祖父有四根舌头,所以会讲四种语言,和他相处久,你连爹娘是谁都会忘记。还有人说,生连让祖母怀孕当天,都没有离开过书案祖父,书房里还藏几副备用家伙,是以,猪瘟横行那几年,们家还有闲人闲情,翻修总是漏水猪舍屋顶。
久而久之,“人畜兴旺”在山村,成句严重粗话。
相反地,事实很快就湮灭在激动情绪里,为人所遗忘。祖舅公风吹人倒、行将就木最后那几年,总是随侍在侧,抓着机会,就抽出速记本,细问祖舅公,那天,在印象中向来倔傲沉默祖父,究竟说什,能让三村故旧如此痴迷。躺在病床上祖舅公,只是眼泪直掉,他说得“磺气”,说得“东风”,说得“芒草”“金针”“裸猪”与“瓜屎”,但终段不成语。
有几次,祖舅公甚至将错认成祖父,激动得昏死过去。
今天清早,收完蟹篓,刚爬出溪谷,远远地就看见祖父站在马路边。走上前,发现他穿着父亲雨衣、雨鞋,两手环抱家厨房那大瓮红砂糖。问他在干什,他喘着气,兴致奇好地回答说,他要去看海,原本打算沿着公路下山,直步行到海边,但刚出村口他就累,所以姑且在此站会,且休息、且等公车。打量四周,想起几十年前,这里确建有处候车小亭子,只是后来乘客少,原本两个钟头来山村趟公车早取消,小亭子和公车站牌,也都不知拆去多久。
知道,真正终局就要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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