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爷爷奶奶住东头,静悦个人睡在大炕上,就近照顾爸爸。爸爸睡觉前要吸氧,床头绿色指示灯闪烁,吸氧机重复着“呼哧——噗”节奏,像人睡梦中拉长呼吸,带着某种叹息。静悦在这样伴奏中入睡,爸爸到半夜才能睡着,如果有什不舒服,会喊醒她冲点药,躺不下去时候,要闺女给捶会儿背。
早晨五点十分,远处小山在地平线上显出最初轮廓,静悦悄声地起炕,没有开灯,这会儿正是爸爸难得入睡时间。去外屋轻声洗脸,又去厨房弄点饭给自己吃,完全没有发出声音,因为这天饭没有炒,只用开水泡下,很快地吃,就出门等校车。
天光更亮层,奶奶起来,在外间擗开玉米壳叶生火,烧热锅焖上豆包。爷爷在拾掇院子,捡起夜风刮来草根。爷爷耳朵背,但肯干活,自己洗衣服缝衣服,在家里闲不住,过年玩几天就浑身疼。拾掇院子,提个桶,扛个锄头下田去。锄头打碎土坷垃,桶用来装塑料袋和石子,爷爷把地收拾得光堂,跟人脸样。
爷爷转过村道,走进地里,田间塑料袋和着尘土微微晃动。风渐渐大起来,爷爷用锄把扛着桶,渐渐消失在田垄中。
田土看上去很旱,这里靠天吃饭,家里正常年景产苞米五六千斤,年成坏只有两千斤,还得配上五百斤化肥。年前滴雨水没下,好在年后还下两场雪,现在
爸爸对奶奶说,等自己死火化,不要买骨灰盒,弄个袋子装就成。也不用做寿衣,就穿现在旧衣服。爸爸觉得自己欠家里,正当养家壮年,却要老人孩子侍候。“坑你呢,妈。”奶奶说:“坑也没招。”
“这咋整,爸没咋整,就这个爸。”静悦有时会对奶奶念叨。她希望爸爸治好,但也知道无法彻底治愈。她对爸爸说是:“好好活着,养你。”
爸爸心思是,最好自己能活到静悦成人出嫁,至于出嫁以后自己怎办,“不想那多”。
拽犁少女
睡觉之前,静悦要给爸爸洗脚。
爸爸没法自己洗,猫不下腰。洗脚是个复杂程序,从静悦十来岁时就开始。
静悦在灶头烧好水,拿盆子盛搁在凳子上,平齐床,这样爸爸可以在床上坐直,不用佝腰脚平伸进盆子,试试水温,有点烫,让静悦加点冷水,多泡会儿。
泡过,静悦坐到水盆前,手掰开爸爸脚趾,手撩水搓洗,个个脚趾都洗到,连同脚踝和脚背。爸爸双手撑床,略微后仰,边享受搓脚,边扭头去看电视上不够清晰扑克牌局节目。看CBA辽宁队比赛和在手机上玩玩消消乐,也是他卧床消遣。搓洗持续五六分钟,等到脚掌得老皮软化,再拿来块专用麻石摩挲脚底,格外细致,最后用布擦干。
倒水,仔细洗过盆,回屋再给爸铰脚趾甲。静悦俯身在爸爸脚背上,指甲钳下得浅,担心伤脚,爸爸让她往肉里抠点,没事。完事拍拍爸爸脚掌,说“好”,出去再洗干净指甲钳和手,洗脚程序才算结束。电视上牌局已经翻过几轮,爸爸眯起眼睛。
洗头洗脸是近似程序,只是简单些。同样是爸爸直着腰身,静悦撩水到头脸上,免于给胸腔添加负担。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