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颖:如果把时间拉到现在,你现在去看你母亲创作……
王安忆:刚才也讲到,母亲去世以后开始正视母亲她们这代人写作。们这些人是在个人主义化背景底下起步,个性得到解放,个人忽然受到尊崇,对妈妈这代写作是非常抗拒,觉得你们都是集体化,没有个人声音。这种说法实际上真是很无理,其实他们比们个人多,因为他们是从个人主义环境生长起来,他们比们懂得什叫个人,个性发展肯定比们饱满和充分。在他们人性发展中有另个要求,叫作**主义,和海明威同时代那个女作家,斯坦因吧,她说过句话,后来直用这句话来理解妈妈这代人:个人主义是人性,**主义是人类精神。这句话就觉得像把钥匙样就把开窍,所以觉得对他们这代人看法不能太简单化。当然,他们身上确实有很多那种教条,所谓社会主义文艺观,当然是有,这点也不否认,但觉得他们是非常努力地要提升自己人性。他们努力,要在集体性写作里面表现出自己个性,他们表现得真很好,因为有节制,现代人太没节制,他们那节制地表现出那点东西,非常动人。孙犁写《荷花淀》,那个老头让小女兵躲在荷叶下面看他刺杀鬼子,这代人哪想得出来啊,根本想不出来。还有《七根火柴》,真很节制自己个性。个性不能够太泛滥,那任性地在写东西——你都不觉得他在写东西,而是发脾气,闹情绪。
张新颖:在想,因为你有这样个特殊家庭,有没有可能通过你母亲,进入到个在你们这代作家之前现代中国文学传统里面。这是个比较大问题。说说体会:八十年代中后期读书时候,就觉得,哎呀,这个新时期文学很好,新时期文学完全超过“五四”以来直到新时期之前阶段。从做学生感觉,以为九八五年以后小说,是很好;读以前小说,就常常觉得看不下去。但是慢慢慢慢地等自己长大点时候,发现就不对,就不是这样,慢慢慢慢地这个天平有点儿倾斜,慢慢慢慢发现原来那些东西就是经得起咀嚼,那里面有些不知道是什东西,精神力量也好,或者是文学什东西,隔这长时间去看,慢慢地它散发出来,而新时期文学慢慢地就有点儿……
王安忆:软弱下来。
张新颖:哎,有点儿软弱下来。所以从个人感觉来说,就觉得对这样个传统,就是新时期以前传统,假设说从“五四”过来这样个传统,们过去态度是很轻薄,没有仔细地去解它。印象很深件事情,就是白先勇他们老师夏济安写给他们封信。夏济安他这个人原来其实是学西洋文学,他在台大办那个《文学杂志》时候,从九五六年到九六〇年,介绍主要也是西方现代主义东西,西洋东西,后来他到美国,白先勇他们开始办《现代文学》,他给他们写封很长信,这封信没寄出去,很奇怪,直到前几年,夏志清收拾他哥哥遗物时候找出这封写得很长信,在《联合文学》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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