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落在公主额头上（2 / 3）

在寿阳公主故事里，花美和人美、梅花和公主脸庞、梅花凋落时节和公主盛放时节，这些画面都叠在起。再加上这首词背景，某个冬天，姜夔从无锡坐船到杭州，在西湖边看到株梅花，随即在清冷寒意中对着即将凋落梅花出神，看到它掉落在寿阳公主额头上，看到花瓣枯萎，看到寿阳公主本人也湮没在历史黑夜里，不再有关于她日后命运记载。他眼里，梅花凋落和女子面容消逝融为体。所以，当姜夔问出“玉钿何处寻”时，很难说到底是初春梅花何处寻，还是说那个女子何处寻。读到此处，感受会渐渐明晰，觉得大概姜夔在讲西湖春天绿色，讲“好花不与殢香人”伤感，也许不完全是讲梅花，更是讲个人。

姜夔这种写法，真是吞吞吐吐、欲说还休，但也有独特美。这就像江海虽然有力量，但山谷溪流中那些被山石阻挡地方，旋涡

过去”。“春风归去绿成阴”是句中性话，既有收获，又有失落。很多美好东西都在极盛时候过去，或者说变成另外种东西。后者或许也不错，可终究是以失去前者为代价。这就像杜牧《叹花》里“绿叶成阴子满枝”[199]，子满枝丰收自是好事，但那初春芳菲已永远失去。

如果说“好花不与殢香人”是失落遗憾，“春风归去绿成阴”就是覆盖遗憾。失去件东西时，如果还拥有对它伤感和记忆，就可以当作曾经拥有证据。但覆盖是更彻底失去，连曾经拥有与曾经失去痕迹都不复存在。自然界勃发更新力量常常抹去人类伤心记忆，中国诗歌尤其善于写这种感觉，所以不管是诗经中“麦秀黍离之悲”[200]还是杜甫“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201]，以至于民国时代最优秀电影之《小城之春》，都用草木丰茂视觉印象表达人类悲欢在无情自然时间面前被逐渐掩盖、逐渐损耗。写过首名叫《冬》诗，也表达这个意思——

……

们将不会见证最后片叶子落下

为它埋葬而唱起挽歌只有是春天

窗前长久伫立将暮色送入雪野

岁时已过，梦与欲念，河流与山川

在新生命事件和新欢乐中，在春风归去、西湖变得像翡翠样绿时候，们还能够记起曾经在这里开放和凋落梅花吗？姜夔问这样个问题。所以，他说“玉钿何处寻”。

钿是古代女子贴在额头上花饰，玉钿就是把玉削成薄片做成种花饰。南朝宋武帝时代寿阳公主十分美丽，春天，她在含章殿梅树下不知不觉睡着。梅花落下，花瓣轻轻地掉在她额头上。公主醒后，侍女们发现这朵梅花既擦不掉又吹不走。三天后，她洗脸时才把花瓣洗掉，但梅花印记已经融进她容貌之美。

这朵梅花衰落时候偶然掉在年轻寿阳公主额头上。衰落与青春联系，不知不觉中带来种奇异美。宫女们很羡慕这种美，所以她们用其他东西做成梅花形花饰贴在额头上，创造出著名“落梅妆”。这种妆没有说要用玉片来做，但白玉半透明质地、微凉触感更接近于传说中描述初春落梅时感觉，这就是“玉钿”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