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小虎不知就里,见这心坎上人物突地来,也甭管他瞧来是仙是鬼,早是心花乱颤,笑嘻嘻地迎上前道:“哟,鹿探花怎来?”
寇边城自虎皮软椅上睁开眼睛,微微抬抬脸,眉宇间尽是掩不去疲态,只道:“临川如何这般模样?”
“来找大哥,”鹿临川使出把狠力推开高出自己大半头单小虎,至寇边城身前,满面决绝悲色,“可他似是不在这里。”
眼已知对方所为何来,寇边城坐直身子,于脸倦色中微微扯出笑,俨然已是耐着性子奉陪:“他如何不在这里?”
“近来常常想起小时候,便是这个时节已怕冷怕得厉害,总趁睡觉时冷不防地把脚丫揣进他怀里,大哥有时只是笑,有时却故作恼,非挠脚心不可……”
霜降时节夜色重,寒意浓,待锦衣卫们闹罢这回,营内军士再不敢有丝毫懈怠,各自打起火把,十二人成列,两列并行,分头在将军帐外巡逻。
叶千琅说走就走,单小虎自是喜不自胜,不顾寇边城闭目小憩于帐内,偏时不时地扯大嗓门嚷嚷两句,骂天骂地骂魏忠贤,也不知是有意宽慰还是成心添堵。
长草间秋虫戚戚,火把红光点点渗透白色大帐,脉脉如斜阳余晖,剪出坐卧两个人影,也为那丝丝鬓边银发抹上几许暖色。寇边城仰面躺着,由始至终阖着眼眸,任单小虎在耳旁聒噪,偶尔听他骂魏忠贤骂得痛快,便不轻不重地笑上声。
反是单小虎兀地自己噤声,万分仔细又万分小心地打量起眼前这个人。
从前只道叶千琅不死不活,不人不鬼,可他头回觉得寇边城才是真真无情物。
昔日甜言软语尤在耳旁,更教人心痛如许,腔肺腑之言还未说尽,他已泫然欲泣,哽咽难言,“与大哥同寝同食,大哥待亦如至亲至近,怜他少年无辜突遭横祸,敬他博闻强识有胆有谋,爱他光明磊落堂堂丈夫……是以从不问他,为何明明已死之人忽又死而复生,为何介将门之后竟成方强寇,为何他受名缰利索所缚而愈陷愈深……甚至可以不问,他对可曾有过分真心……可不得不问,他可还记得自己姓寇还是姓贺?倘若记得,他又是否记得当年满门抄斩落下罪名是什?”
毫无半点被人揭开旧伤疤不快,寇边城面色冷淡,语声亦淡:“背华勾夷,谋国不忠。”
“既然不曾忘记,而今你暗通后金,私
街边或素或彩泥玩人偶是无情物,庙里相好庄严神佛造像也是无情物,单小虎愣愣看着,愣愣想着,这个人,这生许是注定只求条出路。
龙袍帝冕,孤家寡人。
古时帝王谓“孤家”,谓“寡人”,哪个不是走过累累白骨青冢,方才得到万里江山,情情爱爱不过是蝇头蜗角芝麻粒,不足惋惜,不足道。
这夜委实不安生,三更之前送走叶罗刹,三更之后又迎来鹿菩萨。人是来,却来得与往常大不相同,鹿临川发未束而衣不整,脚上也未着只鞋,就这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闯进将军大帐。
若说平日里这探花郎每现身,必似天上玉人翩翾而降,可现下他这披头散发、面色惨白模样,活脱脱就是打哪儿坟包里冒出来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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